了十幾二十年的下人夥計,隨便叫上一個或許都比連生一個初來乍到的頂事。顧老爺對連生的器重叫寶齡實在是想不通,但怎麼想都不是件壞事。對於初出遠門,連生顯然是又緊張又興奮,前一晚,寶齡坐在窗前,好幾次不經意地望過去,都見他屋子裡亮著燈,也不知道他幾時睡的。寶齡於是叫招娣幫連生準備了個包裹,裡頭放了些乾糧碎銀叫他帶去。
可是臨行那日清晨才發現,連生留下了那些碎銀子,只帶去了乾糧。銀子是由招娣送回來的,當寶齡看到那些規規整整、一分不少放在布袋裡的碎銀子時,不知是氣還是笑。她問招娣:“人呢?”
“剛走,現在恐怕快啟程了。”
寶齡走到門口,便見顧老爺與阮氏、蔣氏、白氏正站在馬車邊敘話。而連生穿著一襲天青色的長衫,衣襬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站在那裡,面朝著顧府大門,彷彿在等著什麼,遠遠地看見她,漆黑的眼睛微微一亮。
顧老爺已笑道:“寶齡,你也來送爹麼?”
寶齡一笑,柔聲道:“爹,路上小心。”
顧老爺慈愛地拍拍寶齡的手:“你也是,爹不在,你可不許淘氣。”
寶齡點點頭,聽得白氏朝碧蓮道:“還不快將東西放到老爺車裡去。”
“又是什麼?”顧老爺笑著搖搖頭,“只不過去趟杭州,不用帶那麼多東西。”
白氏嬌嗔:“其他的我不管,可這一樣,是我親手做的,老爺的腰一向不好,我做了只靠枕,杭州雖是不遠,但路上也是顛簸,有了這靠枕,總是好些。老爺是曉得的,我這幾日總是害喜,為了縫這抱枕,可真真苦了我,老爺若是嫌棄不肯帶去,便扔掉好了。”
似嗔非嗔、目光流轉、風情萬種,一隻手挽住顧老爺,一隻手那卻沒離開過小腹,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肚子裡已多了塊肉似的。
顧老爺頗為無奈地道:“好好好,帶去。”
一旁的蔣氏連忙道:“老爺,可別忘了喝了我的寧神茶,也好在路上睡一覺。”
這次,顧老爺已有些不耐,只點了點頭。
只有阮氏,被人擠開,只是遠遠地站著,並不說話。
寶齡冷眼看著,心底暗自發笑,別說是宮闈之中,哪怕是尋常人家,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也活生生的便是一臺金枝欲孽。
她索性退到一邊,朝連生望去。目光接觸,連生微微抿了抿唇便走過來,不知從懷裡取出什麼塞到她手裡,又飛快地轉身離開。
寶齡攤開手心,竟是那瓶藥膏。其實那一日擦過藥膏之後,她的腳便不再那麼疼了,傷口癒合,此刻甚至已看不出一丁點的痕跡。她幾乎都忘了這回事,只是沒想到連生居然還記得。她心裡劃過一絲暖流,望過去,連生正登上馬車,長袍被風吹得飛揚起來,微側過臉看了她一眼,然後彎下腰,鑽進馬車去。
馬車緩緩駛去,到了拐角徹底消失不見,蔣氏與白氏才回轉身來。白氏支著腰,懶洋洋地道:“大約是起早了,沒什麼精神頭,得回屋去補個覺。大姐二姐,我就先行一步了。”
蔣氏抿著唇,朝白氏看了一眼,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停頓了那麼一下,又飛快的移開。白氏扭著腰肢,由碧蓮攙扶著走了。
寶齡挽住阮氏:“娘,我陪你回屋。”
瑞玉庭裡,賈媽媽不在,翠鐲正餵魚缸裡的金魚吃食。阮氏接過魚食道:“我來。”
寶齡前幾次來的時候也看見過這些金鯽魚,那時覺得煞是可愛,以為是阮氏養著玩兒的,此刻見阮氏親手細心的餵魚食,便笑道:“娘站了那麼久,還是坐會吧,叫翠鐲來喂。”
阮氏搖搖頭:“它們是我親手喂大的,它們也習慣了,若是我不在,翠鐲才會替我餵食。”
寶齡笑笑,隨意地看過去,那透明魚缸中的魚顏色各異,有紅墨相間的、有銀白的、甚至還有一條紫色的,其中有一尾眼睛上的水泡特別大,阮氏灑下魚食,那些魚紛紛游過來搶食……寶齡覺得甚是有趣,便俯下身子觀察它們。那些魚吃了食,悠閒地游來游去,直到阮氏叫她過去坐,她才轉過身去。
快到中午,阮氏留她吃午飯,翠鐲端了一小碟白斬雞與醬油來,走到寶齡跟前忽地腳下一滑,那碟醬油盡數灑在了寶齡的絲巾上,寶齡騰地站起來,翠鐲一個勁地道:“大小姐贖罪大小姐贖罪……”
“怎麼粗手粗腳的。”阮氏低低埋怨了一聲,叫翠鐲替寶齡取下來去洗。寶齡卻道:“沒事,我拿回去叫招娣洗洗就好。”
到底是醬油,不知洗不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