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殘喘,表面上像是延續著明室正統,事實上盡皆處於流亡局面,一無作為,可悲可嘆。而於此朝代遞接,漢滿爭雄。大兵來去,赤地千里,多少可歌可泣故事,一經著筆文字,卻又十足多彩多姿了。
一
金陵,鶴年堂。
兩百年的老字號了。
瞧瞧那塊老楠木的金字招牌——“鶴年堂”三個大字,寫得是筆力蒼勁,大氣盎然,乃是出自前明正統四年,兵部尚書王驥的手筆,如今已是大清國的天下,算算日子可不是兩百來年了?
傳說是順治皇帝出家當和尚去了,新主子康熙登基不久,天下甫定,四方瘡痍,好不容易平了殘明各帝,把鄭成功趕到了臺灣,無端地又鬧起了三藩之亂,整個西南亂七八糟,看來是漢人不甘雌伏,侍機侍動,新主子年輕氣盛,決計要斬草除根,鎮壓到底,這就怪不得到處風聲鶴唳,人心吃緊了。
但——六朝金粉,龍盤虎鋸——南京就是南京,再說,天下甫定,人心思治,生意人只要有錢好賺,老百姓只要有飯好吃,誰管你是哪家天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不了“逆來順受”就是。
老中藥鋪——“鶴年堂”兩百年的歷史就是這樣維持下來的,再說,開的是“救人濟世”的買賣,年頭越是不對,病人就越多。病人越多,生意也越興盛,你還真把它沒辦法。
午後的陽光斜著照人,瞧著刺眼。
小夥計“鐵蛋兒”搬過一張條凳兒來,蹬上去把正面的大幅竹簾子緩緩放下一半來,高度正好擋太陽不擋人,這就行了,整個藥鋪子立刻落下了一片陰涼。
對面那家“壽材行”又在抬棺材了,黑漆描金的“虎頭棺”,又笨又重,總得七八個大小夥子才抬得動,這樣講究的棺材一般人是用不起,總得是那有錢的大戶人家、或是現今“官”字號的人的,才能享用。
這幾天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老死人。十天前說是南京城防一個姓賴的漢人總兵死了——暴疾而終,不幾天又傳說多鋒元帥一個小舅子善小貝勒在逛鼓樓時叫人給施了黑手,回去第二天就翹了辮子。
不用說,這兩件事都夠邪門兒。
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前天,又傳說福郡王府出了事,死沒死人不知道,不過事情絕非一般,只瞧瞧西城七條巷福郡王府門內外那副忙活勁兒,以及官人的刀劍出鞘,殺氣騰騰樣兒,也就可以猜想個八九不離十,不用說,這位郡王府上一定是遭了什麼飛來橫禍。
這就怪不得南京城這幾天傳言紛紛,漢人說是“天佑大明”、陰靈不死,出了反清復明的大英雄、大豪傑了,又有人傳說是前“開國和碩親王”吳三桂派來的“鐵衣衛”
殺手乾的,目的是專殺前朝漢人的降將和滿人親貴,而官方的畫影圖形告示,卻只是“低姿態”,一概以“刁民”、“頑寇”、“盜匪”稱之,繪製的圖影,卻是出入很大,老少都有,三天前就地正法了幾個——可不是,人頭至今還在“號斗子”裡懸著呢!
要說起來,這“梟首示眾”的勾當可真缺德,剛砍下來的血淋淋的人頭,齜牙咧嘴,往籠子一擱或是往牆頭一掛,三天以後再瞧瞧,竟似縮小了一半,不過是小南瓜那般大小,臉皮子幹黃皺癟,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只是看多了,也就是這麼回事了,這年頭兵荒馬亂,朝廷用兵,連年戰禍不息,亂世人命不值錢,死個把人真跟殺口豬似的,毫不稀奇,見怪不怪,處變不驚,老百姓自有他的一套處世原則,說是“麻木不仁”吧,也許便是當今這個世道的最佳寫照。
十字大街上熱熱鬧鬧擠滿了人,做小生意的、賣藝的、雜耍的、算命的、剃頭的、營營總總、五花八門兒,直瞧得小夥計鐵蛋兒眼花繚亂,站在板凳上簡直下不來了。
他這“鶴年堂”藥鋪子的生意還真好,每天從早上一開市,客人便陸續不絕,四個抓藥的夥計忙得團團打轉,還照顧不過來。
鋪子裡的生意已是如此之好,難能的是,來此求診看病的人更多,原因在於“鶴年堂”藥鋪裡常駐著一位深精歧黃醫理的先生——陸安陸老先生。
提起陸先生的妙手回春,南京大概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什麼疑難雜症,只要是命不該死的,陸先生總能為你帶來希望,雖不能像華倫那等“生死人,肉白骨”的傳說本領,多年來確也活人無數,有口皆碑,號以“神醫陸安”四字招牌,一經傳開,遠近馳名,“鶴年堂”倚仗他的盛名可也大了,奉若神明,陸神醫一大把子年歲的人了,早有倦勤僻世之意,只因為鶴年堂主人徐鐵眉的倚重,加之他天生的“仁”者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