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武天豪,顯然也知道馮即安的疑惑,遂決定先開口。
那老人停止了哼唱,粗魯地搔著脖子,歪著頭,踉蹌地偏過身斜目睨著他們。
“嗽麼?”老人指指自己,含混粗啞的聲音幾乎聽不出原意。
狄無塵看看武天豪,見後者只是盯著老人家並不說話,他吐了口氣,有些糊塗,卻不忘回頭應付老人。
“是,老伯。”
“啥蘇來著?”
他們這才注意到,老人的身上不單隻有酒臭,那套灰撲撲的衣服不知有多久沒換冼了。
“老二!要問什麼就快點問,別浪費時間!”馮即安忍著捏鼻子的衝動,大聲催促著。
是錯覺嗎?根本沒有茉莉香,武天豪沉鬱地望著老人想,耳邊聽到狄無塵正展開那幅李茗煙畫像的卷軸詢問著老者是否曾見過這樣一個人。
老人垂顏以待,不住拈著鬍子,或抓著喉頭,專心地看著李茗煙的卷軸。畫這幅畫的人造詣相當高,把個不起眼的醜女子繪得真實而生動,尤其是畫中女孩那對冷靜自得的雙眸,竟然能把人點璨得詡詡如生。領頭的大鬍子男人說了什麼他完全沒聽清楚;老人在另一對眼睛的注意下,只暗暗覺得渾身起了莫名的雞皮疙瘩。
雖然經過易容改裝,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面目,而刻意裝出的卑微舉止也學得唯妙唯肖,馬下的老人有理由相信根本沒有什麼破綻可尋;但武天豪那對沉靜好看的雙眼此刻卻猶如利劍股逼視她。這會兒老人再也不敢確定,原來放下的心再度被提起,她就怕他會認出。
認出她就是唐璨!認出她也是李茗煙!
可惱!她暗想著:難道他不在意自己故意製造出的一身臭氣熏天?要不,就是自己的易容術真的出了問題?避開這一關後,她得好好想想。
“老伯?”狄無塵把問話重複了一次。
她驚了一下,一回過神,把掩蓋不了事實的平滑喉頭假裝搔得更猛了。
“口筆媽淹?”仍是醉茫茫地瞪著畫相,她抬起另隻手只是猛搓臉,好像在努力回想是否曾見過闊鼻麻臉的女子。
“是的!是的!”馮即安早忍不住叫了起來,“老伯,您到底見過沒有?”
“俺像像,俺像像……”忽然一拍大腿,她垂著頭,側過臉,花白鬍下的嘴憨憨地笑起來。“有地!有這麼周寧!在淺村,走約莫十里路,媽淹消娘子!有地!有地!唐璨強調地指指後頭朝關外方向的路;那鄉音極重的腔、說的是——”
有的,有這麼個人,在前村,定約莫十里路,麻臉小娘子,有的!有的!
狄無塵收起卷軸,微微一笑謝過,再沒問過身後武豪的意見,驅馬撒蹄朝前狂奔而去。
馮即安隨後,而武天豪,對著偏頭垂目、渾身惡臭老人再度凝望一眼,才縱馬馳去——
事情還沒有結束,她知道。
那三個大男人不會輕易放棄,她也知道。
可是,不管怎麼樣,她已經沒有心情玩這種追逐的戲了。
想起自已在狄家忍耐的那將近五個月,唐璨忿忿想,失控地大步衝進小路旁的林子,把背後的柴薪放下,再將隱在木柴中間的深色包袱用力抖開,快速取出自己的衣服。她幾乎是生氣地撕開面具,額頭上在狄家受傷的傷口仍有血絲滲出,褪下了老礁夫的裝束,她換上一直準備著的輕便寬鬆罩袍,然後把七採石小心收放進垂在身後的包袱裡。壓在包袱底面的,是…件情厚意重的斗篷。這些日子以來,被她收得珍惜,疊得整齊,有誰知道她對這斗篷主人的心?
把手指快速縮回,那寒風中偶遇的回憶像塵埃漫了整片天,原來再清楚不過的思路卻一點也不清楚了。唐璨呆了呆,手指緩緩地在衣襟上頻頻摩著,一切動作,都有些遲鈍了。
你總是……這麼不聽話嗎?
她還記得在馬房外,那低低嘆息的語氣是如何灼暈了她,帶點兒無奈,又帶點兒讓向來冷靜的她不知怎麼辦的寵溺,她還記得那清新如風的男人氣息,是如何拂過她的耳畔
對不起,武天豪!攸關我深愛家人的生死大事,我只好不聽話了!唐璨捏緊拳頭,用力拉上衣袖,沒有時間讓她做虧欠的夢了;當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地撕扯著她的時候,她根本也顧不得對那男人的一切感情了。
把斗篷拿起來,她的眼睛忽然浮現了點兒傷心。盯著、撫著這曾帶著武天豪暖暖體溫環抱過她的斗篷,唐璨毅然決然,彎著腰狠狠掘了個坑,掩埋了它——
她本來就不應該作這樣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