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3 / 4)

麼?”唐女兵大聲說。 剪吧。那就剪吧,趕潮流吧。每逢改朝換代,頭髮上就要翻花樣。給我剪。輪著我了。咔嚓咔嚓。驚歎聲。我彎腰撿起一綹頭髮。地上有很多頭髮,黑的、黃的、粗的、細的。粗的必是又硬又黑。細的必是又軟又黃。滿地頭髮中數我母親的頭髮最好。母親的頭髮梢裡能滲出油。 那些日子歡天喜地,比司馬庫搞鐵橋廢料展覽的日子還熱鬧。爆炸大隊里人才濟濟,會唱歌的,會跳舞的,會吹笛弄簫彈琴撥箏的,什麼才子人都有。村裡的光滑牆壁上,都用石灰水寫上了大字標語。每天凌晨,便有四個少年兵爬到司馬家的瞭望臺上,對著陽光練習吹號。起初吹得哞哞哞像牛叫,漸漸吹得汪兒汪兒像小狗叫,最後吹得曲曲折折、起起伏伏、高低不平,成了動聽的曲調。小兵們鼓著胸脯,揚著頭,挺直脖子鼓起腮幫子,金黃的小號紅綢的穗子,威武又漂亮。四個小號兵當中那個名叫馬童的最漂亮,咕嘟著一個小嘴,腮上兩個酒渦,兩扇招風大耳朵。他活潑好動,嘴甜得像抹了蜂蜜。他大張旗鼓地在村裡拜了二十多個乾孃。那些乾孃們一見了他就雙|乳抖動,恨不得將奶頭塞到他嘴裡。馬童到過我家,向那班長傳達什麼命令。那天我正蹲在石榴樹下看螞蟻上樹,他好奇地蹲下,與我一起看。他的神情比我還專注,他捏死螞蟻的技巧比我還熟練,他還率領著我往螞蟻窩裡撤尿。我們頭上是一樹火焰般的石榴花,時令四月,陽春天氣,天藍藍雲潔白,成群的家燕飛來飛去,在懶洋洋的南風裡。 母親預言:像馬童這樣漂亮機靈的孩子,多半沒有長壽,上帝給他的太多了,他已經佔盡了做人的便宜,不可能再有一個壽比南山、子孫滿堂的結局。果然不出母親所料,在一個滿天星斗的深夜裡,大街上突然響起一個少年的高聲嚎叫:魯大隊長蔣政委,求求你們饒我這一次吧……我是三代單傳,俺爺爺奶奶就我這個孫子,俺爹俺娘就我這一個兒子……,斃了我,俺馬家就斷子絕孫了呀……孫乾孃、李乾孃、崔乾孃,乾孃們哪,都出來保我吧……崔乾孃,您跟大隊長有交情,替我求條命吧……馬童一路哀嚎著出了村,一聲清脆的槍響,萬籟俱寂。這個仙子般的小號手從此消逝了。那麼多幹娘也沒能救了他的命,他的罪名是:盜賣子彈。 第二天,大街上擺著一口硃紅色的大棺材。停著一輛馬車。一群士兵把棺材抬上馬車。那棺材是用四寸厚的柏木做成,刷了九遍清漆、掛了九層布襯。盛水十年也不漏,“三八”式大槍的子彈也打不透,埋進地裡一千年也不會腐爛。那棺材十分沉重,十幾個士兵把著棺材底,由一個排長喊著號子,才戰戰兢兢地直起腰來。 棺材上車後,大隊部一片緊張氣氛,當兵的穿梭般出入,都緊繃著臉,一路小跑步。後來,來了一個騎毛驢的白鬍子老頭。在棺材邊下了驢。老頭啪啪地拍打著棺材,哇哇地哭,滿臉是淚,鬍子上也掛著淚珠。這是馬童的爺爺,清朝時中過舉人,文化水平很高。魯大隊長和蔣政委出來了,很尷尬地在老人身後站著。老人哭夠了,回過頭,盯著魯和蔣。蔣說:“馬老先生,您熟讀經書,深明大義。我們是揮淚斬馬童。”魯跟著說:“揮淚斬馬童。”老人對著魯的臉噴出一口唾沫,道:“盜鉤者賊,竊國者侯。抗日抗日,抗成一片花天酒地!”蔣政委嚴肅地說:“老先生,我們是真正的抗日隊伍,一向治軍嚴肅,確實有一些花天酒地的隊伍,但決不是我們!”老人繞過蔣政委和魯大隊長,仰天大笑著朝前走,小毛驢兒垂頭跟在他身後。拉著棺材的馬車尾隨著毛驢,悄悄啟行。趕車的把式吆馬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壓抑的蟬聲。 馬童事件好像一場地震,動搖了爆炸大隊的根基。虛假的安定幸福感破滅了,槍斃馬童的槍聲告訴我們,戰亂年代,人的命如同螻蟻。聽起來頗似治軍有方、執法如鐵的馬童事件,在爆炸大隊內部也產生了消極作用。連日來,發生了十幾起士兵醉酒、鬥毆事件,住在我家的這班兵,也漸漸露出了不滿情緒。姓王的班長公然說:“馬童不過是個替罪羊!他一個小孩子,盜賣的那門子軍火?人家爺爺是舉人,家裡良田千頃,騾馬成群、還缺那幾個小錢?依我看,他小子是死在那群浪乾孃手裡。怪不得老舉人說,‘抗日抗日,抗得花天酒地。’”班長的牢騷是上午發的,下午,蔣政委就帶著兩個護兵來到我家。政委森嚴地說:“王木根,跟我去大隊部吧。”王木根瞪著眼,看著他的戰士,罵道:“哪個驢日的出賣了爺?”戰士們面面相覷,臉色都灰都土,唯有啞巴孫不言傻呵呵地笑著,走到政委面前,比比劃劃地訴說著沙月亮搶婚之事。政委說:“孫不言,任命你為代理班長。”孫不言歪著頭看著政委的嘴。政委抓過啞巴的手,摸出鋼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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