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跋涉了四個小時——他們無法想象,接下來該怎麼揹著全副裝備徒步一百多公里出山。
當時,穆札佛和他的朋友雅古剛為墨西哥登山隊做完協作,正準備離開巴託羅冰川回家,兩人都沒有負重。他們願意幫摩頓森和達斯尼揹包回艾斯科裡村,一天只要四美金。兩個美國人高興地同意了,雖然手邊剩下的盧比不多,兩人仍計劃著下山後多給他們一些酬勞。
穆札佛是巴爾蒂族人,他們世代居住在巴爾蒂斯坦——巴基斯坦北部最貧瘠的山區。他們體型瘦小,卻耐力驚人,在人煙稀少的高海拔地區具有卓越的生存能力。
義大利登山隊成員法斯可?馬瑞尼,1958年成功首登加舒爾布魯木IV峰時,就對巴爾蒂人又愛又怕。他為記錄這趟旅程撰寫的《喀喇崑崙山:攀登加舒爾布魯木IV峰》一書,讀起來一點也不像登頂成功者的回憶錄,倒像是闡述巴爾蒂人生活方式的學術論文。
“他們耍花招、愛抱怨,會讓人沮喪到受不了的地步。除了身上經常帶著惡臭,還有明顯的土匪味。”馬瑞尼寫道,“但撇開他們的粗野不談,你會發現,他們工作起來非常忠實,精神力超強,體格也很強壯。更重要的是,即使在最困難的情況下,他們也能忍受極大的痛苦和疲憊。這些雙腿細瘦的小個子,天天揹著四十公斤的重物在山裡來去自如,不像外地人什麼東西都沒帶,走山路前還要猶豫再三。”
穆札佛蹲在洞裡,用力吹著點燃的山艾草,直到火勢穩定。他長得粗獷英俊,但脫落的牙齒和終年日曬造成的幹皺面板,讓他看起來比五十多歲的實際年齡更顯蒼老。他開始動手準備“白玉茶”,這是巴爾蒂人日常飲食必備的一種鹹奶茶。先把綠茶放進已經發黑的錫鍋裡煮,加上鹽、小蘇打和羊奶,然後他仔細刮下一塊“瑪爾”,也就是巴爾蒂人視為至高珍品的陳年臭酥油,再用不太乾淨的食指攪拌茶和酥油。
摩頓森緊張地看著。剛到巴基斯坦時他就聞過“白玉茶”的氣味。那種味道簡直“比法國人發明的最可怕的乳酪還要臭”,他總編造各種理由不去喝它。
三杯茶 第一部分(7)
穆札佛遞給他一個冒著熱氣的大杯子。
摩頓森快吐了,但他的身體需要茶裡的鹽和溫暖,所以他一口氣全喝了下去。穆札佛又給他倒了一杯,等他喝完又倒了一滿杯。
“金達巴(很好)!很好!吉瑞克先生。”穆札佛在摩頓森喝下第三杯茶後,用力拍著他的肩,窄小的洞穴裡揚起一陣煙塵。
早一步出發的達斯尼和雅古已經繼續朝艾斯科裡前進。接下來的三天裡,在離開巴託羅冰川之前,穆札佛再沒讓摩頓森離開過他的視線。穆札佛對路線無比熟悉,所以他要麼牽著摩頓森的手,要麼堅持讓摩頓森緊跟他的腳步——他那雙中國製造的高筒膠鞋裡,連雙襪子也沒有。對信仰極度虔誠的他,甚至在禱告時,仍不忘從麥加的方向回頭偷瞄。他必須確認摩頓森還在附近。
摩頓森儘可能緊跟著穆札佛,不斷請教他如何用巴爾蒂話表述沿途看到的事物。冰川叫“剛絲—金”;雪崩是“路堵─虜特”。愛斯基摩人的語言對雪有無數種描述,巴爾蒂語對岩石也一樣。“布拉克─雷普”是平坦的岩石,可以用來睡覺或煮東西;“克羅克”是楔形的石頭,適合封堵石屋牆上的洞;小圓石是“克羅多斯”,可以放到火里加熱,然後捲進麵糰裡製作頭顱狀的“庫爾拔”——一種巴爾蒂人每天出門前烤制的硬麵包。摩頓森有著極強的語言天賦,很快就學會了巴爾蒂語的基本詞彙。
摩頓森小心翼翼地邁步,往下進入一座狹窄的峽谷,這是他三個多月來第一次離開冰雪,踏上泥土地面。峽谷底部是巴託羅冰川的末端舌部,嵌滿了黑色的碎石,被大自然雕塑得宛如波音747飛機的機首。綿延六十二公里的冰下暗河在這裡傾瀉而出,彷彿飛機上的渦輪引擎。這個洶湧湍急的噴水口,正是布勞渡河的發源地。五年後,一位瑞典籍皮划艇愛好者和一支紀錄片拍攝隊伍抵達這裡,在同一個地點下水,計劃沿布勞渡河划行兩百九十公里,經印度河進入阿拉伯海。但就在下水後幾分鐘,這名皮划艇愛好者被布勞渡河的原始力量衝撞到巨石上,不幸身亡。
一株開著五瓣花朵的粉紅野玫瑰讓摩頓森停下腳步,他蹲下來仔細端詳,這是他幾個月來第一次看到花。它象徵著摩頓森已經脫離了永恆的寒冬。蘆葦和山艾草點綴著河岸,生命的氣息並不旺盛,但對摩頓森來說已是生機盎然。這海拔三千多米的秋意中,有著他早已遺忘的生命之重與塵世繁華。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