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吳鎮。吳鎮最喜作《漁父圖》,因其畫名遠著,在其生前便價值不菲。而今明朝立國已近百年,收藏之風大盛。一件吳鎮真跡的價格,少說也需白銀數百兩之多。若真是其精品之作,便再多的銀錢,也難尋見。
梅清與中年人對視一眼,均未再言語。
三人所在乃是一間小茶館中,規模雖然不大,收拾得甚是整潔。此時天色尚早,除了他們這一桌外,屋中一排排的茶桌空蕩蕩的,再無他人,茶博士也靠在門口有些打不起精神來,整個茶館內顯得有些冷清。
梅清年紀雖然不大,但在這京城的古玩行裡也算頗有名聲了。他出道不過幾年,就因幾次大場合中顯示出不凡的眼力而名聲雀起。古玩行當裡,不論資歷深淺,全看眼力高低。因他眼力足,又兼眉間一點硃砂痣,本來字又稱為三清,因此圈中相熟的,便為他起了一個“梅三眼”的綽號。有些朋友半開玩笑地稱之為“三爺”,久之倒成了他的通稱了。
對面的消瘦書生,名叫李玫,字子玉,蘇州人士。前幾年赴京趕考未中,也未回鄉,便在這夫子廟附近住了下來。只因他畫得一筆好畫,尤其善仿前朝山水大家之作,因此倒也不愁生計。
那富態中年人,則是本地一位員外,姓王名籀,字師古。前些年也曾進過學的。只是因為家道殷實,外放一任後便未再出仕。因性喜收集金石,故與梅清等人頗多往來。
聽李玫說是用一件梅道人的《漁父圖》換來的,梅清二人均不由想到,以李玫的身家,哪裡買得到梅道人吳鎮的真跡。只怕便是他自己精仿之作,亦未可知。
三人便換過話題,又談些圈中新聞。
漸漸地又有客人進來。這些客人顯然都是熟客,先是一一與三人打過招呼,閒聊幾句,這才分別到各自固定的位置落坐。茶博士也精神起來,大聲招呼著客人的名字,穿插往來為客人沏茶送水。茶香伴著嫋嫋的水汽蒸騰,杯聲起落,小小的茶館中逐漸熱鬧起來。
“疤兒劉今兒怎麼還沒來呢?以往他來得倒是最早的。”王師古圓臉上有些驚訝之色,手中的白摺扇不住地搖動。
李玫有些不屑地說道:“那傢伙神神秘秘的,哪知道他有些什麼事情。”
二人所說的疤兒劉,就是每日與三人一桌的一位茶館常客。他們四人,都因喜好收藏,因此日日在此飲茶,共論些趣聞。疤兒劉如其名,本姓劉。只是來歷頗為神秘,名字均不為人所知,也不知他住在哪裡,為何營生。因他臉上似曾受傷,滿布疤痕,故人都喚他“疤兒劉”。
疤兒劉每天早早地都到這茶館來泡著,只是因為形容醜惡,故不管三冬立夏,總以一個大斗笠遮面。眾人因此也都不大喜他,少有搭言。只是去年時,偶然一次王師古得了一件汝窯的瓷罐,心中卻又拿不準,便請梅清過眼。這汝窯存世極少,梅清一時也難以斷定。一旁的疤兒劉卻出言,道那罐非是汝窯之物,卻是北宋官窯之物,更點破其中關竅,說得一清二楚。
北宋名窯,是為“汝官哥均定”五窯最為出色。汝、官二窯,形態本來相似,存世量又極少,若非久浸其中,確是難以辨認。疤兒劉露了這一手,登時壓倒眾人。因此梅清等三人,便不以其形容為忤,每日坐了一桌相談,成了茶友。
平素四人中,倒是疤兒劉來得最早。今天不知為何,三人都也到了,卻還未見其蹤影。
梅清皺著眉頭道:“劉爺平時身體看著就不太好,昨兒我聞他咳嗽幾聲,莫要落了風寒才好。”
正在此時,卻聞茶館門外一個清脆地聲音道:“梅爺、王爺和李秀才在麼?”
三人急回頭時,卻是一個十三四的小廝正在門中伸進頭來打探。這小廝生得喜眉笑眼的,周身上下一身粗布衣裳,卻是乾乾淨淨。手中拎著一個大竹籃子,上邊用一塊粗織的藍布蓋著。梅清看著面熟,認得是平素在街上賣棋子燒餅的,名叫遲哥,便揮手讓他過來。李玫卻臉有不豫之色。
這遲哥家中貧寒,父親早已亡故,只靠他老孃,眾人喚作遲婆子的,每日裡做些個小燒餅,到街上賣了換幾個銅錢度日。好在遲哥年紀雖然小,倒是很懂事,為人又伶俐,很會討人喜歡,因此他的燒餅倒也不愁賣。梅清便時常買上幾個,充作早點。
坐中三人倒也都認得他。只是李玫平日以舉人自居,聽人叫他秀才就不高興,為此經常向他人解釋二者的不同之處。此番聽了遲哥喚他秀才,心中便又有些不滿。
“遲哥,你不去賣你的燒餅,找我們幾個做什麼事?”王師古搖著扇子,皺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