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邊際,更似不恭!索雲有多大的膽子,敢於造次,想了想,到嘴的話又自吞進肚裡。
高煦他不是傻子,“春小太歲”這個燙手的山芋,沒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敢妄圖到口的。以此而度索雲的過於小心,未免惹厭。只是經他此刻突然的提及,倒像是煞有介事,多少令他心生警惕。怔了怔,他隨即付之一笑,揮揮手,繼續前行。
這條通向內宅的通道,他再熟悉不過,往常酒酣耳熱,夜宴之餘,踏著微醺的腳步,總是常往“季貴人”的香閣走走,季貴人的香閣,與如今安置“春貴妃”的“春華軒”其實相隔不遠。近若比鄰。此刻,年輕的王爺,滿心憧憬著新人的絕世芳顏,竟是冉也沒有餘暇兼顧其他。當他輕快的腳步,打從“季貴人”下榻的香閣經過時,迎面的紫藤花,月亮洞門,固然春風依舊,仍是笑臉迎人,卻再也勾不起他的一絲逸興,就那麼匆匆地擦身過去了。
“春華軒”經過了一番刻意裝飾,顯然更華麗氣派了,花團錦簇,五彩繽紛裡,閃爍著繪有龍鳳呈祥的一排“囍”字宮燈。
四個打扮入時,裝飾華麗的漂亮喜娘,迎著走近的高煦,嬌滴滴地喚了一聲:“王爺!”一擁而前,叩頭請安,接下來道喜的道喜,討賞的討賞,都道王爺好福氣,新娘子好標緻,好模樣,來年定能添個小王爺,為王爺添福添壽。
高煦每人賞了十個金錠子,喜滋滋地進了“春華軒”,至此連最貼身的侍衛索雲也不便再跟進去。好在王府內外,早經紀綱一干錦衣衛的刻意安排,再加上那位雷門堡堡主茅鷹神出鬼沒不定時的暗中出沒,王爺的安危大可勿慮,索雲縱是多心,也只能稍安勿躁,悄悄地退守一隅,暗中小心提防。
龍祥風舞的大幅彩屏之後,便是今夜的洞房所在了。紅燭高燒,檀香輕飄,透過了杏黃色的一抹軟玉流蘇,隱約可以看見房內清新華麗的擺設。
芳豔欲滴的新娘子“春貴妃”,俏生生地默坐一隅。臉上沒有笑靨,當此畢生大喜之日,在她臉上甚至於看不出一絲喜悅的神采。迎面坐落著紫檀木座,形式壯觀古雅,鑲有珠翠的“月桂八稜古鏡”,在一對銀質長燈的映照下,迸射出閃爍流光。春若水便曾不止一次地仰起臉,向著鏡面注視,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所見的她,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丰采,變得那麼陌生,以至於在她一再注視之下,兀自難以認出。鳳冠霞帔,來自今上的恩賜,滿頭珠玉的襯托裡,似已難以找出昔日的童稚和任性,那兩彎原似濃黑的眉毛,也經過特意的修整,是時下宮中流行的“黛蛾”式樣。臉也開了,發也分了,一個嬌滴滴俏佳人,朝廷命婦“貴妃”的形象,取代了天真任性、躍馬掄劍的過去,最起碼,這一霎,在這面白銅古鏡的映影裡,昔日的形象是再也追不回來了。
沒有氣餒,不再流淚,甚至於也不再感傷,一切都已是深思熟慮,出自於心甘情願,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剩下來的,便只是對於君無忌個人的深深歉疚與遺憾。那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了。
十七
室內飄著淡淡的“晚香玉”花香,一如春若水過去的香閨。
她愛花成痴,尤愛“晚香玉”,暮春初夏,她的房子裡,總愛擺上那麼一盆,迎著側開的窗欞,即能把清香散置滿屋,嗅著那種淡淡的香甜味兒,真是舒坦極了。
湊巧了,眼前房裡,竟然也擺著那麼一盆,卻是本朝的景泰藍大青瓷盆盛著,花開尤盛,朵朵吐芬,像是特為這對新人祝福報喜似的。
非只如此,這房裡的一切擺設,對她來說,皆像是專為投其所好為她所設定下來的。大蓬紫水晶的葡萄吊燈,要較諸過去她房裡的漂亮、華麗多了,也名貴得多,原因在於“紫水晶”的那種馬乳狀的長圓球,一直為她所深喜,她所收集的那些小擺設裡,即不乏此物。而眼前,大蓬的這類紫水晶,一顆顆光芒四射,透剔玲瓏,成串成累的就吊置在眼前,透過巧置的燈芯,幻化成一室的炫麗,像是專為討她歡心似的。春若水一經發覺,不免心裡充滿了詫異。
何止這些?整個房裡的一切,一經她留意觀察,俱都似曾相識,大幅的玫瑰紅織錦緞窗簾,即是她特別屬意的那種式樣,上面點綴著藍紅不一的各色寶石,華麗卻能兼及雅緻,曾是她小小閨房那扇窗欞的具體而微,如今卻如天似海地展現眼前。不能不令她感到意外。
整整的一天,從早起到現在,她簡直不知道是怎樣過去的,彷彿是個大玩偶,聽任著別人的擺佈,穿衣、梳頭、上花轎、叩頭、拜堂……以至於到現在,包括母親一字一淚的數不盡的數說教誨,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