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遙遠的時間;在政治意識形態、官僚機構的標準用語和傳播媒介的千篇一律共同營構的如煙似霧的生活形象中,小說的朦朧敘事讓人有生命的確切感,在不確定的生命流動中,讓赤裸裸的寂靜變成最為深沉的生命脈動。由於敘事是生活世界中的偶然性的大敵和女兒,敘事成了生命個體在屬己的偶在中經受的內部強烈震盪,碰觸到“生存模式的火焰的價值”,“像深淵上架起的一道細弱的緊急時刻使用的橋”。 敘事的易見有如雨水般灑落的想象,是一種生命價值的思維方式,使個體自己的生活“不至於窒息,或者化解成為混亂不堪、過眼煙雲般的白日夢”。 至於敘事的繁複,則是一種理解的倫理:讓自己陷入###關係網,充分理解生活世界的多層面和多面性。生命的多面性正是現代倫理的終極世界,其中充滿相互排斥和相互矛盾的東西,人們必須放棄界定它的願望,更不用說尋求確切答案了。 如果說《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的要旨是推薦現代之後的倫理價值,那麼,昆德拉的“小說理論”的要旨首先在於說明這些倫理價值是如何出現的,與現代之前的倫理觀經過了怎樣的衝突,以及小說的敘事在這些現代之後的新倫理形成的歷史經歷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現代小說興起之謎
小說敘事和小說理論成了倫理學文學或者說倫理學成了小說敘事和小說理論,這是現代性事件。 這一事件是如何發生的?昆德拉的小說倫理學提出了什麼樣的德性? 在我們體味過一些小說家講過的故事後,現在是來了解這些事情的時候了。《小說的藝術》開篇講了這麼一件事:現代的兩位大思想家(胡塞爾和海德格爾)提出了一個流佈甚廣的論斷:現代性意味著生活世界(或生存)被遺忘,這是近代科學世界觀造成的結果。在指出這一點以後,昆德拉跟著就反駁說:這種現代性論斷只對了一半。 沒錯,現代哲學和科學熱衷於構造形式理性的觀念世界,遺忘了個人切身的生活世界。可是,在近四百年來的哲學和科學遺忘生活世界的同時,一種全副心思關注生活世界、勘察個人的具體生存的學問有聲有色地形成了,這就是近代歐洲小說的興起。生活世界中總得有某種思想要理解人的具體生活,小說就是這樣的思想,它甘願與一個人的生命廝守在一起,“這是小說存在的唯一理由”:小說詢問什麼是個人的奇遇、探究心靈的內在事件、揭示隱秘而又說不清楚的情感、解除社會的歷史禁錮、觸控鮮為人知的日常生活角落的泥土、捕捉無法捕捉的過去時刻或現在時刻纏綿於生活中的非理性情狀,等等等等。 “小說是歐洲的作品。”昆德拉的這一斷語差不多在說,小說的興起是現代性的標誌,儘管古時候已有敘事,但還不能稱之為小說。小說是現代性這塊銅幣的另一面,上面印滿了歐洲近代四百年中無數的個人生活的花紋,“小說的道路畫出來就像與現代平行發展的一部歷史”。 昆德拉說近代哲學遺忘了人的生活世界,實為誇張。笛卡爾讓思想的原則數理化,哲學思想才幾乎主要成為自然世界觀的表達,才變得與關乎個體的人生敘事無關。在這一意義上說,小說的興起是近代科學世界觀造成的結果還算恰如其分。但是,昆德拉難道不知道帕斯卡爾、伏爾泰、哈曼、赫爾德、基爾克果、費爾巴哈、叔本華、馬克思、尼采?這些哲學思想家哪一個不關注人的生活世界?如果昆德拉不是對近代哲學思想的歷史無知,這種忽視就是故意的。 昆德拉故意忽視近代哲學的非理性一面的理由,是否就是“小說存在的唯一理由”?既然近代哲學思想家並非個個不關注人的生活世界,“小說存在的唯一理由”就不是僅僅因為小說關注具體的人生。 究竟什麼是“小說存在的唯一理由”?昆德拉稱塞萬提斯為歐洲小說的開山祖,他以為可以透過回答“塞萬提斯的偉大小說想說明什麼?”來回答這一問題。 據昆德拉說,塞萬提斯的小說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你在其中找不到一種明確的、可以解決人生悖論的道德信念,只能找到一連串生命疑問。塞萬提斯棄絕了對一個善惡分明的世界的渴望,棄絕了宗法式的生活倫理的慾望:“在理解之前進行判斷,諸宗教與意識形態即建立於此慾望之上”。說到底,塞萬提斯的小說之所以偉大,就在於它肯定或認可了人生的道德相對性和模糊性。這才是小說存在的“唯一理由”,也是小說在現代性這塊銅幣的歷史花紋上刻寫的道德紋章。小說的真正敵人,不是近代的哲學和科學,而是現代之前的宗教-道德倫理的生活教條:區分善惡和對生活道德明晰性的要求: 當上帝慢慢離開那個領導宇宙及其價值秩序,分離善惡並賦萬物以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