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時天真得像個孩子。梅朵拉姆更加天真地說:“原來是這樣啊。”李尼瑪說:“我覺得是迷信。”他們蹲在父親身邊,說著話,一會兒動動大黑獒那日,一會兒動動岡日森格。兩隻碩大的藏獒靜靜地臥著,它們知道這個美麗的姑娘和這個四隻眼的青年男子是父親的友好,而父親,在它們眼裡,已經是很親很親的人了。
說了一會兒話,李尼瑪和梅朵拉姆就用眼神互相提醒著,站了起來。父親送他們出門說:“快回去吧,你們有你們的事兒,我好著呢,不需要你們天天來看我。”
實際上李尼瑪和梅朵拉姆並不是想回去,而是想到曠野裡去。每次從西結古寺看望父親回去,他們都會從碉房山的另一邊繞到荒野裡。雪山高聳,草原遼闊,河水清澈,了無人跡。坦坦蕩蕩的綠原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兩個人開始說著話,後來就什麼話也不說了,他就把她捉住了。先是捉住她的手,再是捉住她的臉和嘴,然後就捉住了她的身子。當他把她的整個身子緊緊抱在懷裡試圖壓倒在草地上時,她突然一陣顫抖,使勁推開了他。梅朵拉姆緋紅了臉說:“別這樣,我們還早著呢。”李尼瑪遺憾地說:“這裡這麼安靜,誰也看不見我們。”
儘管她不由自主地推開了他,但兩個人都不能否認,在每天去西結古寺看望父親的日子裡,他們的關係迅速地密切起來溫馨起來。這大概就是最初的愛情吧。見證了他們最初愛情的有老鷹和禿鷲,有藏羚羊和藏野驢,有馬麝和白唇鹿。它們在很近的地方看到了李尼瑪和梅朵拉姆,一點也不害怕,不僅不躲開,反而好奇地走過來,就像孩子面對大人那樣天真地望著他們。李尼瑪說:“太美妙了,簡直就是童話。”
組成童話的還有七八隻領地狗。領地狗中的藏獒,確切地說是獒王虎頭雪獒和跟它關係特別密切的大黑獒果日、灰色老公獒以及另外幾隻藏獒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李尼瑪說:“討厭,他們跟著我們幹什麼?”梅朵拉姆說:“它們用鼻子一聞就知道你不是好人,跟過來防止你欺負我。”李尼瑪說:“我就欺負了,咋了?咋了?”說著又一次抱住了她。藏獒們轉過了身去,它們對於他和她互相間的這種“欺負”似乎跟人一樣羞於窺伺。梅朵拉姆說:“放開,放開,你別再這樣了好不好,連狗都知道害羞了。”
人對動物的猜測向來不及動物對人的猜測,尤其是那些不在草原上土生土長的人,面對藏獒的時候,總是不能善解人家的意思。獒王虎頭雪獒之所以帶著幾個親密夥伴一直跟蹤著他們,是因為它們對危險的預感比人類探測天空的雷達還要敏銳而準確。雷達是同一時間感應,而它們是超時空預知。當這一對男女第一次出現在曠野裡,它們第一次看到他和她手捉手、嘴捉嘴的時候,它們尤其是獒王虎頭雪獒就明確無誤地感覺到一種危險就像美麗的光環一樣懸浮在他們的頭頂,隨時都會套住他們。但它們又說不好什麼時候會套住,所以就跟了過來,遠遠地監視著那個人類永遠看不見摸不著、而它們一眼就能望見、一鼻子就能聞到的東西。是的,它們跟上了危險,而不是跟上了人。因為它們是領地狗中的藏獒,沒有必要親近或者巴結任何一個人,卻必須履行解除任何一個人的危險的職責。只要是在西結古草原生活的人,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不管是藏民還是漢人,一旦遇到危險而不能立刻解救,那就是藏獒的恥辱,而藏獒是不會生活在恥辱之中的。它們最最敏感也最最需要的,是忠誠與犧牲,是那種能夠保證它們凌駕於一切動物之上的榮譽,是維護人類生命極其財產的勇敢。
它們不遠不近地跟了幾天。獒王虎頭雪獒帶著它的夥伴突然靠近了李尼瑪和梅朵拉姆,因為它們感覺到危險更加靠近了。而被危險包圍著的李尼瑪和梅朵拉姆卻試圖擺脫它們的跟蹤。李尼瑪說:“討厭,它們跟野生動物不一樣,見到它們我就像見到了熟人。”梅朵拉姆說:“那還不好,可以讓你老實一點。”李尼瑪說:“走,咱們離開這裡,讓它們找不到我們。”他拉著她的手跑起來,一直跑得看不見藏獒的影子為止。但是李尼瑪沒想到,在這裡他對她的愛情遇到了真正的見證,一個他和梅朵拉姆都認識的光脊樑的孩子比藏獒更加討厭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那一刻,李尼瑪照例捉住了梅朵拉姆的手,然後捉住了她的臉和嘴,就在他把她抱在懷裡又一次試圖壓倒在草地上的時候,那孩子一聲尖叫,從灌木叢裡跳了出來。他和她愣住了,迅速分開了。梅朵拉姆吃驚地說:“你怎麼在這兒?”光脊樑的孩子額頭上頂著一個又青又紫的大包,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們,赤腳踢了一下面前的草墩子。梅朵拉姆走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