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早在去年便由皇上頒旨平反。”成哥喜道:“果然是天子聖明。我就說老大人那事蹊蹺,皇上必不冤枉了好人。”酈琛由不得苦笑,心道自家一夜間由雲端落入泥塵,又從死地逃出生天,在旁人口中,不過是一句“天子聖明”,便揭過了一切。成哥又道:“那你還做甚麼怕人知道?嗯,你怕小鄭將軍又來為難你麼?他那時不過是奉令行事,只怕早不記得這一回事了,現下忙得很,一日裡睡不了兩三個時辰,哪裡還有心思管你的事。”酈琛低頭不語。
眼看天色將晚,成哥便帶領兵士告辭離去。酈簡兩人在那空寂無人的村莊裡,找了間茅屋度夜。簡淇在灶下生了火,兩人圍坐。窗外寒風大作,由遠自近呼嘯不已,中間又夾了一縷尖細嗚咽,忽高忽低,聞之令人心悸。屋內寒意浸浸,彷彿便有無數冤魂穿壁而入,在那暗影幢幢裡徘徊不去。
酈琛素不信鬼神,然而當此境地,不由得不毛骨悚然。忽然便想:“被我殺了的那些人,不知道會不會變成了鬼來尋我?”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簡淇只道他身上寒冷,摟住了他,又伸出另一隻手去將火撥了一撥,安慰道:“木柴偏潮,燃得不旺,過會兒就好了。”見旁邊小筐裡還有半筐引火的草屑,索性一併倒入。一時火光大盛,無數紅星蓬蓬飛舞,將那些鬼影都驅散了。
酈琛靠在他懷裡,只覺他身上溫度無比令人眷戀,漸感安心。過了一刻,便道:“牧謙,遼人這回恐怕來勢不善。成哥兒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又說遼人不敢對戰,又說鄭曄打仗每每衝在了前頭,可見是接戰了不止一回。他多半怕訊息傳了開去,引起驚惶,故意不跟咱們說。”簡淇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否則鄭曄也不必這般勞苦。”
酈琛望著火焰怔怔出神,良久,終於嘆了口氣,道:“牧謙,咱們回去罷,便饒鄭曄多活些時候。”簡淇雙臂收攏,將他緊緊攬住,低聲道:“謝謝你。”酈琛抬眼與他對視,忽地一笑,道:“你作甚謝我?我肯回去,也不全為了答允過你。成哥兒他們見過我,未必不洩露風聲,多半得不了手;便是當真僥倖被我殺了鄭曄,只怕這裡兵士百姓都要恨毒了我,一人一口,咬得我骨頭渣子也不剩。”簡淇微笑道:“我知道。不過還是謝謝你。”忍不住便低下頭去,吻了吻他頭髮。
酈琛睡到半夜,只覺有陣陣冷風襲來,迷迷糊糊往身邊摸去,卻摸了一個空,這一下睡意全消,醒了過來。睜眼見屋門大敞,簡淇一動不動站在門前,背影挺拔,彷彿凝成了雕塑一般。酈琛心下詫異,翻身坐起,走到他身後,道:“你怎地不睡……”一語未了,已經看清了眼前景象,不覺怔住。但見正北方一小片天空顏色詭異,似紅若紫,熠熠有光;勁風拂面,隱隱便聽得人喊馬嘶的聲音。
簡淇低聲道:“遼兵在進攻滿城了。”
披攘城池
天色濛濛微亮時,路上早多了三五成群的行人。這些人或跨騾子,或坐牛車,大多是遠近村莊的農戶,半夜裡驚醒,還來得及收拾了家當,連夜逃出。這時人人神氣驚惶,步伐匆匆,只往一個方向上去。酈琛截住了幾個人相問,誰也說不上來滿城究竟是如何了,只曉得遼兵在打滿城,徐河上下十里都在開仗,只怕旦夕便要打來,須得趕緊將一家老小,挪到安全的地去。
而眾人眼中可及的安全之地,無疑便是距滿城不足百里的定州城。酈琛與簡淇乘騎駿馬,這幾十里路不消一個時辰便跑到了。似眾百姓這般拖家帶口,更將一家一當都手攜揹負,卻是行得十分艱難緩慢。兩人走出不久,便在路上見到一家四口,俱是女眷,小花驢馱了老太太並一個奇大無比的包袱,直走得東倒西歪。兩個中年婦人大約不是女兒,便是媳婦,揹負了若大若小的包裹乃至水壺、鐵鍋等物。又有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雙手抱著一隻花布包裹裡,發出呶呶呢呢的聲響。酈琛初時還道是個嬰孩,仔細一看竟是一口小豬,不禁搖頭嘆息,心想:“待得遼兵追來,性命馬上不保,還管自帶上這畜牲!”卻見簡淇翻身下馬,向那家人走去,在心底裡嘆了口氣,暗道:“牧謙這濫好人的作派一上來,今晚怕是都到不了定州了。”
雖如此想,這一日將近天黑時分,畢竟也看到了定州城的高大城牆出現在路盡頭。鉅鹿王府的那兩匹名駒早成了負重的腳力,背上滿滿當當裝了一眾百姓的糧袋,鍋碗,衣履等物,乃至一個五六歲頭扎沖天辮的娃娃,簡酈兩人卻是一路步行。——酈琛一輩子也沒走過這許多路,這時候只覺得腳板生疼,渾身抽去了骨頭,恨不能便立時進城找個歇處,倒頭睡上一天一夜,直至走到近前,見到城門緊閉,不禁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