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田的眉毛抖動了一下,他仔細捉摸了常盤茂的表情後才答道:“雖然我身上夾雜著各種血統,可我是日本人,就好像長崎的雜燴湯麵一樣。你喜歡吃雜燴湯麵嗎?” “哦,喜歡,太好吃了。” “那我下次做給你吃吧。” 當常盤茂早已將雜燴湯麵丟到腦後的時候,卻收到了一封信,信封很大很大,寄信人就是半年前在銀座一起喝酒、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作曲家。開啟信封,裡面是三頁鋼琴曲譜,上面還附著這樣一段話: 常盤先生: 此前承蒙您款待,不勝感謝。請恕我冒昧,敬呈小曲一首,以為答謝。 野田藏人 琴譜的封面上還煞有介事地標著:《第一長崎雜燴湯麵》。 在得知作曲家就住在離常盤家只有兩站路的河對岸後,兩人開始了頻繁的往來,併成為酒友。阿茂的散步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那時,野田藏人和妻子桐子剛剛生下一個孩子,為了紀念兩人的友誼,野田請阿茂給孩子起個名字。 起名叫做阿燻的這個孩子,每當聽到父親寫的《搖籃曲》時就會露出不安的表情,兩手在空中亂抓亂扯,像要探取什麼似的,同時口中還不停地嘟噥著。假如沒人理會他,他便會把嗓門提高三個八度,呀呀地大聲叫起來。阿燻從嬰兒時起,哭起來聲音就非常響亮。 靠著一本阿諾德·勳伯格的教科書,野田藏人自學掌握了作曲技巧。但不知是因為他目空一切的做派抑或是驚天動地般的言行惹下了大禍,還是因為身在藝術殿堂外圍的緣故,他的音樂之路非常坎坷。他接不到電臺、電視臺或電影的工作,參加作曲比賽到了最後也落選了。他不得不給歌手或演奏家練習時當鋼琴伴奏,同時接些歌曲編曲的零星工作,勉強維持著全家三口人的生活。 常盤茂有時約野田一起吃飯,有時則約他去打網球或賭馬,慢慢地成了他排遣憂愁的好夥伴。每當“常盤商事”款待重要客戶時,公司都會舉行沙龍音樂會,請著名的鋼琴家演奏野田的作品,透過這樣的方式儘量讓野田多掙些生活費。  '返回目錄'  
《彗星住人》第三章(2)
造訪河對岸的朋友家對阿茂來說,就像大熱天裡想去呼吸高原的涼爽空氣一樣,成了一種極為自然的慾望。那裡有著最適合自己的場所,阿茂在那裡可以毫不顧忌任何人,輕聲嘆息或開懷大笑,輕鬆自在地讓自己的身心得到休息。這都是因為野田的妻子桐子細心而極為自然的款待。盤腿坐在野田家的茶室,品著桐子斟的清酒,為桐子親手做的菜餚而嘖嘖稱讚,阿茂甚至產生了這樣的念頭:將預定由自己接班的“常盤商事”社長的寶座拱手讓出,自己只拿股權分紅,做個悠閒自在的逍遙族。 可是,這種怠惰而有點奢侈的念頭,卻遇到了一個無法反抗的事實,這就是,桐子是自己好朋友的妻子。假如不存在這個事實,那麼對阿茂來說,桐子是最理想的情人。 “我的代代先祖都有戀母情結,我也是,我父親也是,將來兒子阿燻一定也是。我們家族的男人無論長到多大,都對母親懷有特殊的愛,這是有歷史淵源的。” 有一天,野田忽然主動聊起了有關自己家族的話題。或許是因為看到三歲的阿燻依偎在母親懷裡,於是吃起兒子的醋,也想跟妻子撒撒嬌吧。 “戀母情結的家族淵源?是什麼?”阿茂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問。 野田微笑著,意味深長地回答:“什麼時候慢慢說給你聽吧。” 阿茂換一個角度又問:“桐子是不是跟你的母親很相像?” 野田沉思了許久,說道:“有時我連續好幾個小時埋頭作曲,猛然間看到桐子若無其事的舉止,就會想起我的母親。我注視著桐子的臉,桐子就會笑著問我:你在看什麼呀?她的聲音也和我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其實,桐子出生在奈良縣的吉野町,而母親……母親是個猶太人,她們身上不可能有相像的地方。可是,大海和天空不是也出乎意料的相似嗎?天氣陰沉時,根本就看不出大海和天空的分界。母親和老婆大概也是在地平線上相通的吧。” 阿茂曾經問過野田這樣的問題:“有一個身為猶太人的母親,你是什麼感受?” 野田只是淡淡地說:“沒什麼特別的感受。”然後又轉而反問阿茂,“在富人家庭長大的感受如何?” 看到阿茂躊躇著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野田繼續說道:“你和我就好像是王子和乞丐,互相在羨慕對方的人生。你之所以來我這個兔窩似的家,只不過是想體驗一下我這種人的生活,因為你對高爾夫和網球早已厭倦了,想尋覓些別的樂趣,於是才和我這個貧窮的藝術家交往,對吧?我和你交往也是想知道,我想像不出的另一半世界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當然,我和你一樣,只能看到對方世界的一小部分。當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