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正被嫂子罵著過呢。
父親就安慰了她,說過幾天我跟你問問,看有沒合適的吧。父親原就弟兄倆個,自伯父一家死後,便也斷了手足情,這會兒聽她口口聲聲地叫哥,心裡正是酸酸的受用。
然而這會兒,深更半夜裡,到底不合適,就有了一點敷衍的意思:回去吧,你的事我記著,有時間慢慢說。忽兒想起來:對了,咱鄉里那個老王,春上剛死了媳婦,到現在還光棍一條呢,你要相中了,我回頭就提提。
秀吞吞吐吐:我跟他不熟識。
父親以為她害羞:要熟識還不容易麼?處處不就熟識了。
秀沒笑:現在不是興自由麼?
是啊!
我不想跟他自由……
噢。
哥。秀說著,遞給父親一個軟軟的布包。
這是啥?
哥你腿受過傷,受不了寒,我給你連個棉護膝。
這深更半夜的?父親心裡一動,並不接那物件,只詫異地看她。
秀頭一低,哭了。父親拍拍她的肩,這才接了那布包,秀,咱走,先回去,有話明兒再說,今兒太晚了,這兒也不是說話的地方。說了見秀還是哭個沒完,就哄著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回去吧,啥事兒也不是這一時半會兒就能說好的,也不想想,這半夜三更的,要萬一讓人撞見了,像啥哩?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4、
第二天一早,父親就將那棉護膝給了我奶奶。
奶奶用手摸索著那東西:小,這是啥?
父親遲疑說,這是秀,秀做的。
奶奶停止了摸索,坐那裡半晌不語。
從小時候起,我父親就是奶奶最心疼的,奶奶捨不得她的這兒兒子長大,大了,又捨不得他成家,成家了,又捨不得他出門,更捨不得他去當兵,捨不得他入朝打仗。好容易,他從戰場上回來了,心思卻都在那個死去的女人身上,把當孃的心給冷了。可是娘對兒子,卻沒有表現出一點怨恨。在他病痛、憂傷的時候,一回回,娘總是摩挲著他的臉,小你傻呀,你這樣子,叫娘心裡咋過呢?他就只是笑。他不懂娘說的什麼,只是覺得溫暖,又覺得疼痛。溫暖的時候他就會笑,疼痛襲來時他哭,哭得鼻子一把淚一把,像個三兩歲的小孩子。
後來他的病一天天見輕了,娘又說,小啊,看你瘦的,你啥時候能是個好哩?好時他會對娘說,我這不好好的?後來,縣裡從省城和專區專為他請來了醫生做專題會診,經過多方治療,他終於恢復記憶,雖然早晚還會有一些意識上的遲滯,總算一天天向好了。
看著兒子一天天,像個好人一樣了,娘又嘆氣:娘老了,不中用了,陪你的日子不多了。他就說娘不老,娘不會老的。娘說傻小,再尋個人吧,娘說不中就不中了,你往後日子長哩,有個人陪著,娘也好放心地走啊!
然而這天傍晚,父親又回去,娘卻將他叫到跟前:小,你的事咋想哩?
好孩子,娘沉吟著:是該操心再娶個女人了。
娘,我不娶了。
不娶是假,俺孩兒男人大丈夫,還愁找不到好媳婦?只是那閨女單薄。
娘……
俺孩兒是幹事人,得尋個能招呼你、能應承你、能跟你生養的人。前兒你乾孃給你掐算過,算著你命裡該吃外頭飯,結遠處親。娘揚著臉,緩緩說,小,幹你的事去吧,娘不攔你,秀那閨女也是個苦疙瘩,娘這輩子沒閨女,全當多開了一次懷,我會把秀當親閨女待,你情放心啦!
那以後,我父親在家不在家的,秀索性就搬來,與我奶奶一起住了。
後來,父親上調到縣機關,秀送他出了村。到了村口,父親說,你回吧,別送了。秀不說話,只是往前走,倆人又一起上了河堤。那年雨水多,白蠟條長得好,一眼望過去,滿堤綿長深秀。倆人登上堤,父親在前面走,秀在後面跟,父親又說了一句要秀回去的話,可她仍是不說話,只是往前走。
下了河堤,就到了官路了,父親站住了,不再往前走,堅決地說,秀你回去,不能再送了,你要再送,我沒法走了。
秀眼裡含著淚,幽幽說,哥,再見你可難啦。
父親苦笑笑:我還回來哩。
哥你放心,乾孃就交給我吧。
妹妹受累了。
秀面朝著河,十分難開口地說,哥在外間沒個人照應。
父親爽朗笑了:瞧你說哩,我都當過兵打過仗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