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鬆開了手。
喬明華沒有看她們一眼,走開了。
“娘子。”阿如轉頭看去,見齊悅正從地上起來,她的面前一個傷兵剛剛死去。
“他不是在殺人,他是在救人。”齊悅說道,對阿如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仁心不忍不捨反而會是殺人,鐵石心腸反而能救人。”
阿如咬唇流淚。
“娘子,我們,我們是不是救不了…”她終於哭道。
已經這麼多天了,她們看著傷兵抬過來,然後看著他們抬出去,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能把人逼瘋啊。
自從行醫以來,自從千金堂成名以來,她這還是頭一次,頭一次看著在自己眼中無所不能的齊娘子露出茫然無助的神情,露出絕望的神情…
什麼都沒有用,曾經被譽為神技,在這裡什麼也留不住。
什麼都沒有用…。。
齊悅沒有說話,再次環視四周。
原來這就是鮮活的熱氣騰騰的新鮮出爐的傷兵…。
原來這種羅剎地獄的場景遠遠超過想象…。
天色漸漸亮起來的時候,戰場已經打掃乾淨了,俘獲的鎧甲兵器正被堆在一旁,有輔兵在查收,車馬穿梭運送,來往的兵將大聲的打著招呼,昨日慘戰的事就好像夢境一樣,並沒有給這些人留下什麼印跡。
齊悅已經在這個土坡上坐了半日了,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堡外,荒涼的冬日的漠北。
有腳步聲從後邊傳來,齊悅沒有在意,想必是阿如他們不放心過來看看。
“給。”
漠然的男聲說道。同時伸過來一隻手,手裡是一個水囊。
齊悅沒有接。
“有酒嗎?”她問道。
喬明華解下酒囊。
“謝了。”齊悅接過,開啟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
“酒量看起來不錯。”喬明華說道。
“所以說還是看到行動才是可信的是吧。”齊悅說道,就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比起自稱的神醫,這酒量反而更讓人信服。
喬明華沉默一刻。
齊悅也沒說話,依舊看著土坡下,日光已經穿透雲層撒下,焦黑的土地上有亮光閃爍。
那是還未滲入地下的血跡…
齊悅只覺得刺痛,但她還是堅持睜著眼看。
“我知道了。你不是神醫,你是大夫。”喬明華在後說道。
齊悅笑了笑。
“多謝喬大夫認可,我很榮幸。”她說道。
“以前,也來過很多大夫,或者低調。或者飛揚,或者老,或者少。”喬明華說道,目光也看向土坡下,“這軍醫營從來都留不住人,人手永遠不夠,我請過他們。用錢,甚至還不惜說動上官許下官職,但是,一聽是要隨戰。就沒有一個人肯來。”
齊悅默然一刻,轉頭看喬明華。
“你在這裡多久了?”她忽地問道。
喬明華微微皺了皺眉,似乎在想。
“多久了啊,我是跟我師父的師父一起來的。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後來師父的師父走了。再後來那些師叔也走了,再後來師父死了,師兄弟們也走了。。”他喃喃說道,“多久了啊?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齊悅有些驚訝,看這喬明華的形容足足有四十歲,但按他說的,其實最多三十歲吧。
“你是第一個敢真的來的隨戰的。”喬明華說道,“我收回我說你的那些話。”
齊悅笑了,有些苦笑。
“你不用收回,你說的沒錯。”她說道,再次仰頭喝了口酒,這酒算不上好酒,只有辛辣沒有酒香,但此時此刻她需要辛辣,而不是香潤。
“我的確已經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她接著說道,自嘲的笑了笑,“的確認為自己是神臨世,來普渡眾生了。”
她說到這裡看喬明華。
“我還瞧不起你。”她說道,搖頭笑,“我有什麼資格瞧不起你的?我有什麼可驕傲的啊?”
喬明華看著她,扔過來一個牌令。
齊悅伸手接過。
“什麼?”她問道。
“你的車都已經裝好了,中午堡門放開,你們走吧,天黑之前能到董家堡,那裡就安全了。”喬明華說道,一面轉身,“如果你還有心情,後方的傷兵你就多照顧一些吧。”
齊悅看著手裡的令牌,站起身來,看著喬明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