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嚴謹剛毅,忠直厚朴聞名的翰林學士兼禮部侍郎,說話直指人心,令得一邊旁聽的惟功和沈榜二人,都有冷汗淋漓之感。
“老王頭這是豁出去了啊……”惟功擦一把冷汗,道。
“忠直朝士,雖然我不贊同他的話,元輔居國方能使大明趨於富強,然而,我也很敬服他的忠直和膽量。”
沈榜兩眼放光,看來最少在這個時刻,王錫爵很輕易地就折服了這個一樣有傲骨的青年官員的心靈。
“那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張居正的嗓音突然沙啞了,聲音明顯地顫抖著。
馬自強和王錫爵兩人死纏爛打,張居正或是冷峻,或是委婉,或是苦口婆心,但這兩人就是不走不退,以張居正這數年下來獨掌大權,還未曾有過這樣的情形發生在自己的居所,他有些失態了。
“元輔……”
“不要叫我元輔!”張居正大怒道:“上強留我,而諸子要力逐我,今我左右為難,唯有自刎以謝天下人!”
說著,便是將書案上的裁紙小刀拿起,跪了下來,指向自己脖子,那小刀很鋒利,一下子就將張居正的脖子刺出血珠來。
馬自強和王錫爵來此之前,設想過很多方案和可能發生的各種情形,但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卻是委實想象不到。
一國元輔長跪於地,用小刀抵在脖子上,口口聲聲要自殺,這樣的情形,絕非馬自強與王錫爵所能預料。
到底還是惟功反應快,在張府長隨和馬、王兩人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從屏風後閃出來,劈手一下,便是奪過張居正手中的小刀。
張居正只覺得手一麻,人影一閃,自己手中的刀已經不見了。
他吃了一驚,這才明白,怪不得人都說張惟功身手高明,是京城勳貴裡難得的高手,甚至很多人說他就是京城第一高手,張居正很奇怪,張惟功年紀小,未曾聽說拜什麼名師,吳惟賢雖然身手不錯,但在邊將中也就是二流拔尖,遠不算一流,張惟功的本事,未免也吹得太神奇了一些。
在以前,他以為是張元功和張元芳替自己的兒子侄兒吹噓,英國公府的人成心造勢,現在才隱隱明白,這個十餘歲的總角少年,確實有常人難及的一身本事。
“元輔息怒。”
惟功輕輕放下小刀,並沒有多說什麼,一轉身又是退了下去。
馬自強和王錫爵當然認得他,老馬的神色有點尷尬,王錫爵倒是蠻欣賞他,輕輕點了點頭。
“元輔請早點安歇吧。”
馬自強知道此事無可再勸,張居正已經擺出這樣的姿態,說明底線就在這裡,再逼下去,就是徹底撕破臉皮了。
王錫爵也是默然,張居正如果威脅他,拿罷官,貶職,甚至流放,逮捕,他都不會理會,仍然會力勸到底,但張居正是如此作派,他也只能告辭了。
待這兩人辭出後,張居正神色鬱郁,也是沒有了談興,惟功和沈榜告辭時,他也沒有挽留,只是答應了沈榜留在舍人營的請求。
到張府門外時,沈榜終是忍耐不住,對惟功苦笑道:“萬沒有想到,元輔竟是用這樣的招數把這兩人給打發走。”
第201章 廷仗
“不然能如何?”
惟功將心比心,張居正礙於大義,絕不能說自己壓根就不願守孝,所以只能把奪情的責任往上推,而馬自強和王錫爵也是明知道如此,卻也是無法說明。
三個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兩邊的角度完全不同,張居正是要壓服那些不服的聲音,殺一儆百,若不是惟功壓下了最厲害的一道奏摺,張居正的反擊還要凌厲霸道的多。而馬自強和王錫爵兩人卻是禮部堂官和翰林掌院的兩重身份,力圖挽救那些盛氣之下上疏的青年官員,兩邊出發的角度完全不同,當事的心理也天差地遠,談到明天天亮也根本談不妥。
張居正不用這種無賴打滾的辦法,根本就沒有辦法將這兩人哄走,關鍵時刻,元輔大人也是真的放得下身段,說來就來啊……
“二山兄,”惟功嘆口氣,正色道:“政治人物,手段只是達到目的的一種迫不得已的辦法,如果為官都講手段,只是政客,如果為官不講手段,那是腐儒……我們的元輔大人,沒有抱負,就到不了今日,沒有手段,也是到不了今日地步,其中況味,二山兄你自己多多體悟,我是不便再多說了。”
沈榜一臉的震驚,但亦知張惟功說的是金玉良言,話語其中蘊藏的東西異常的深刻,光是這短短一席話,已經夠自己體悟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