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六年十月,一切煩雜的事,都有了頭緒,居正實行派遣大臣巡邊的計劃:第一,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巡視薊、遼;第二,兵部右侍郎吳百朋巡視宣、大、山西三鎮;第三,兵部侍郎協理京營戎政王遴巡視陝西四鎮。這三位都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恰恰是居正底同年。這一次閱視的成績,並不十分完滿,在居正和百朋、王進的私交上,更發生了不小的裂痕。
汪道昆到薊、遼去,事情很簡單。臨去的時候,居正給戚繼光一封信:汪司馬知足下素深,相待之禮,必從優厚,頃已面囑之,然渠亦自不俟囑也。但足下自處,又且務崇謙抑,毋自啟侮。昔李愬屬櫜鍵謁裴度於道,唐史美之。蓋重命使,所以尊朝廷也。司馬此行,於薊甚有關係,幸留意焉。(書牘四《與戚繼光》)
道昆去後,一切很順利;事畢上疏,議額餉,議增設墩臺,都是些例行公事。居正給他去信說:“敷奏明切,文辭粹美,讀之再過,嘆挹彌襟。”(書牘五《答汪司馬南溟》)道昆本來只是一個文人,文人底才能,只有在文辭方面表見;所幸薊遼是譚綸、戚繼光經營的局面,居正沒有什麼不放心。
王遴和居正本不十分融洽,到陝西去後,把巡閱的事情辦妥,不久便告病還鄉,這個當然是有些不滿了,居正去信說:唐虞之世,九官十二牧,師師濟濟,各效其能,豈必人為禹稷,位皆百揆,而後愜於心哉?誠欣於時世之遇也。方今堯舜在上,屬任忠賢,僕躬履貫魚之行,寤寐孜孜,用天下賢者,效之於上。士生於今,義無所逃,以其時則可矣。公乃獨傲然遠引,慨慕巢由,嘲哂禹契,欲自越乎不可逃之分,而背乎不易得之時,此愚蒙之所未譬也。雖然,人各有志,何可相強?聊為道其區區如此,惟高明裁之。(書牘五《與王繼津論君臣之義》)
吳百朋到宣大、山西去的時候,便發生困難。宣大總督王崇古惟恐百朋要來掣肘,百朋底朋友又認為這是一種貶滴,居正無法,只有向雙方解釋;比者奉翰教,薄冗未能隨答,然諸所請者,一一具如尊指,屬所司復行矣。堯山少司馬(吳百朋)行時,已屢囑之雲:“宣大事體,與他鎮不同,北門有寇公,諸無足慮者,歸來但可告成事耳。無煩刻核,徒亂人意。”然此公爽朗闊大,必能成也。(書牘四《答王鑑川》)
辱教,滿紙皆藥石之言,但謂僕驕抗,輕棄天下士,則實未敢,然因此而益加警惕,無不可也。吳堯山奉命閱視宣大,僕數年以來,經營此地,頗費心力,今以託之,屬望匪淺,不知肯為國家措一臂否也?(同卷《答參議吳道南》)
百朋去後,著實做出一番成績。他以(一)糧餉、(二)險隘、(三)兵馬、(四)器械、(五)屯田、(六)鹽法、(七)番馬、(八)逆黨,一共八項考核邊臣。他對於宣大總督王崇古、宣府巡撫吳兌,以及山西總兵郭琥這一群人,都分別指出功過,奏請升黜。同時他對於大同總兵馬芳,嚴重地提出彈劾。他認定馬芳行賄,當然非嚴加懲處不可。百朋是閱視大臣,這一點完全沒有做錯;但是居正是首輔,便不免有無限的遲疑。明代的軍隊,久已是一個腐化的機構,從下層到上層,是層層的剝削。總兵官是最上層的了,他再把剝削所得,分潤京官。科道受賄,兵部受賄,有時大學士也受賄。舞弊貪贓,成為一般的風氣。遇到清明的高階長官,談不到賄賂,總兵官便和長官底家丁聯絡,高階長官也難免受到一些嫌疑。明朝中葉以後,武人在社會中底地位,正在逐日地低落。當他們到兵部領取公文的時候,三軍司命的總兵官,都要長跪,這是奴才,不是長官。他已經取得奴才底身分,那麼和大官底家丁聯絡,也正是恰巧適合,整個國家底命運,付託給這一群人物,不能不算是前途的大慮。居正看到這一點,所以到萬曆元年便有西北邊用書生為將的意念。(書牘五《與王敬所論大政》)書生受的文化陶冶多了,自然會比較地注重名節和操守。這是後話。但是隆慶六年,居正還是遲疑。吳百朋彈劾馬芳的奏摺到了,言官們又在彈劾宣府總兵趙奇,居正只是說:僕與馬、趙,素不識面。異時當國者之家奴,率與邊將結拜,鮮不受其啖者。自僕任事以來,內外隔絕,幸門盡墐,朝房接受公謁,門巷間可張羅,亦無敢有以間語譖言,入於僕之耳者,又何所私庇於人。即此兩人之狡猾無狀,僕豈不知?第以其俱嚄唶宿將,部下又多獷少,代者未必能馭,即有瘢纇,猶可驅策而用之。貢市羈虜,本難久恃,猝有緩急,無可使者,故為保全,徒以為國家耳。土大夫乃獨不諒鄙心,謂之何哉!(書牘五《答薊鎮巡撫言優假將官》)
但是居正保全不得了。吳道南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