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下了座,朝斷頭臺走來,道:“哦,明大人啊,下官還道是誰呢,失敬失敬。”
我啞然失笑,道:“早該猜到是你了,我大越恐怕再沒有比你更糊塗的官了,若是今日斬錯了人如何是好?”
“難得糊塗,糊塗難得啊。”他笑道,“勃州一別,明大人別來無恙吧。”
若是別人,我定然會以為是在嘲諷我,不過他的目光清澈,顯然沒有他意。
斷頭臺上問死囚何人已經荒唐至極,再問死囚別來無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我苦笑道:“馬上便要有大恙了。”
他笑了笑,上了斷頭臺,一腳踢開等會給我擱頭的木墩,在我對面坐下,道:“若是別人我也不會問,明子陽是非常之人,自然不能落了俗套讓你小瞧。”
“你不是自稱百里之才嗎?怎麼入京了?”我問。
“唉,外官三年一審,我不小心當官當久了,居然被調了京官,現在在太常寺支領薪俸度日。哦,我姓賈名政廉,草字邦卿。”
我笑道:“又不是第一天見了,還報什麼字號?”
“非也非也。”賈政廉搖著頭,“上次見你,你還是剛從沙場回來,且滿腹心事,我也沒看出你的真身,所以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見。”
我奇道:“什麼真身?”
“南華真人曾雲:‘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賈政廉搖頭晃腦道,“古來慷慨就義多如牛毛,從容赴死誰人見了,今日政廉有幸,能遇見明夫子。來人!取酒來。”
賈政廉舉起海碗,道:“子陽兄,請滿飲此杯。”說著,一口氣乾淨。我雙手被縛在身後,道:“可名手腳不便,邦卿兄替我幹了吧。”
“好。”賈政廉倒也不客氣,又是一碗下肚,臉上燒起一團紅雲。
這酒本是給死犯臨斬前喝的烈酒,酒量差些的,說不定一碗下肚便醉倒過去,自己何時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本是歷朝歷代的一項仁政,可是今天賈政廉居然連喝兩大碗,又伸手滿了一碗。
“呃,這碗還是有勞邦卿兄餵我喝了。”我有些擔心等會沒酒,砍起頭來太痛。
不料賈政廉想是聽成“為我喝了”,爽朗地道了一聲“好”,一仰頭,又喝了個乾淨。
三碗下肚,賈政廉連坐都坐不穩了,嘴裡說道:“孝王想是昨夜喝得多了,不能親來……等會子陽兄走的時候,在下就不送了……”說著,居然倒在了斷頭臺上,抱著木墩呼呼睡了起來。
我和劊子手對望許久,我道:“那酒還有嗎?”
那劊子手眼神突變,似乎受到極大打擊一般,愣了好一會兒才拎起小酒罈,晃了晃,道:“還有些……”
“我不勝酒力,該也夠了,老兄幫忙,把這些餵我喝了吧。”
劊子手喏喏,滿了一碗,餵我喝下。
丹田裡一陣火燒,頭開始發暈,我對那劊子手道:“這下我放心了,待會時辰到了,老兄儘管動手,不必叫我了。”
我往前一躺,壓在賈政廉身上。不過頭雖痛得很,卻怎麼也睡不著,不知道賈政廉是否有什麼竅門,居然那麼快就打起了酒鼾。我閉著眼睛,聽到外圈的百姓一片哄聲,想想好笑,監斬的和被斬的都醉倒在斷頭臺上,恐怕也的確是古今一笑。
終於有官人上來拉走了賈政廉,把木墩墊在我頭下,這下總算合乎常理了些。不過外圈的百姓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有人開始嚷著要斬我。
突然人群裡泛起一聲驚呼,我忍不住強睜醉眼,本已為是鬼頭刀落下,不料落下的是頭大鳥,藏青色的羽毛,還有一把劍……
不過鳥怎麼能佩劍呢?
我再努力看時,那鳥倒有了人形,一邊快劍往劊子手刺去,一邊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我的繩結,帶著我往外飛去。
“呵呵,鳥人。”我實在忍不住笑道。不過那鳥人大概聽懂了,一個打顫差點從天上掉下來。
人群中一片呼喊,我居然真的飛起來了。不過這鳥人想是太重,飛不到天上,與其說飛不若說是在跳,就是跳得高一些,遠一些罷了。蹦跳了幾下,鳥人已經到了一條小巷,把我扔進一輛馬車。
馬車裡鋪著厚厚一層被褥,還是燻過香的。有人幫我鬆了繩索,還要除了我的衣衫,我伸手一抓,居然是女子的纖纖玉手。我拉近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她的臉,原來是芸兒,也便隨她去了。
我閉上眼睛,枕在她的大腿上,軟軟的,很舒服,酒氣上湧,我就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