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差役的呼傳,我被人架上了大理寺的大堂。小時候就聽說過大理寺,不過那時以為大理寺之所以得名乃是因為它的大堂用的全是大理石。一直過了很久才知道,大理乃是申彰公理的意思。
但願它的確能申彰公理。
“堂下所跪何人?”
雖然是廢話,但是人人都要問。我發現高敏是個好好先生,說話慢條斯理也就算了,連驚堂木都不拍。
出於好感,我老實道:“罪官前遼東經略相公,明可名。”
“明可名,你可知罪了?”
“回大人,不知。”
“有人告你裡通外國,賤辱國威,可是有的?”高敏悠悠道。
我一躬身,道:“大人容稟,賤辱國威是實,裡通外國卻不曾。匈厥古鐵騎日夜侵犯,我大越邊民無法耕種,可說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是我大越精兵,竟然不敵匈厥古,那也是事實。迫不得已,我只好忍辱偷生,取得一時緩息之飢。”
“嗯。”高敏應了一聲,眼皮耷拉下來,似乎要睡著了。
餘之寧忍不住了,一拍几案,道:“豈有此理!為了一座邊城,便能墮我大越威風不成!”
我知道為什麼高敏做出這等怪樣,可惜餘之寧不知道,笑道:“餘大人可是還要參奏當今聖上賤辱國威?”
“大膽!”餘之寧剛叫完,立刻閉嘴。估計他也想起年前匈厥古大軍入侵的事,就連聖上都喪權辱國,還能怪我嗎?
“那枉殺甄國棟一事呢?”高敏像是沒有聽到餘之寧說話,淡淡問我。
“甄國棟貪贓枉法,我以天子尚方寶劍斬之,有先斬後奏之權。”我硬氣道。
“嗯。那關於你貪墨一事呢?”
“下官不敢說是明鏡高懸,兩袖清風卻是不假,兵部巡檢邱濤大人負責查抄在下家產,大人為何不問問?”
韓子通冷聲道:“朝中有能人給你報信,你自然藏得快。”
“大人此言可有根據?”我冷眼反問。
“韋大人送了一封茶葉,還不夠嗎?”
“鄙人愚鈍,不知韓大人的意思。”
“哼!你當他人都是傻子?茶者,查也。信封乃是抄封之意。又說你妻身懷六甲云云,顯是借喻禍胎以成!”
我高聲笑道:“那日後韓大人再添麒子,他人道賀還不能送茶了,否則韓大人不是日日夜夜擔驚受怕?高大人,在下的確愚鈍,若是有韓大人的機巧,也不必跪在這裡了。”
韓子通被我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不得發作。
“哦。”高敏又應了一聲,剛才居然是真的在打瞌睡了。
“咳咳,高大人。”韓子通乾咳兩聲。
高敏像是被驚醒一般,嘖嘖嘴道:“哦,人老了,晚上睡不著,白天又犯困,該告老還鄉了。老夫在江南還有一片稻田,聽說今年收成還不錯。日後等回去了,抱著孫子……哦,兩位大人見諒,人老了,糊塗了,呵呵。明可名,你還有什麼說的?”
我也吃了一驚,木然道:“不知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
“兩位還有什麼要問的沒?沒有就散了吧。退堂!”高敏居然一拍驚堂木,起身往後堂走去。
這也是我見過最有趣輕鬆的堂審了。不過我也知道,高敏一定是得了孝王的指示,既然是自己人了,也不必再玩下去了,裝個樣子,兩家都好下臺。或許不久我就能出去了。
牢裡的日子暗無天日,我本來想給自己起一卦,借來了銅板卻又作罷。當年師父教我占卜之術,我嘴硬說那些事情虛無飄渺,靠不住。師父當時不置可否,還是傳了我。我雖不信,卻也算準過一些,否則當年賣卦千橋鎮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搶著給我騙。
但是現在我居然要給自己算,難道我已經絕望了不成?但是山窮水盡不也過去了?我心頭泛起一絲不祥,六枚銅錢久久沒有擲下去。
“夫君!”
一日,我正睡得熟,被人推醒,牢房裡已經多了三個人。兩女身穿黑色斗篷,帽兜連臉都遮了,另一個男的也帶著斗笠。
“你們怎麼來了?”我一驚,撐著坐起來,章儀芸兒兩邊抱住我,不停低泣。
“大夫。”男子叫了一聲,除下斗笠,不出我所料,是史君毅。
“你……將軍統領遼東軍事,怎麼能私下回京呢?”我雖然猜到了,看到他時還是有些氣惱。
“大夫,不是私下回京,幾個統領都是或升或降,難掌兵權了。”史君毅黯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