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信也在路上丟了。尹樹這麼說著看見一輛白色救護車疾速駛下了楓林路路坡,朝醫院大門拐進去了。救護車提醒了尹樹,他該去完成早晨的投遞了。我該去送信了,尹樹懷著一絲歉意望著女孩。女孩身上的白色睡袍被風吹亂了,女孩臉上的淚滴卻沒有被風吹去,尹樹推著他的郵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天涼了,你該多穿衣服了。城西郵政局的人們注意到尹樹近來有了微妙的變化,一個最明顯的跡象是他唇邊偶爾浮起了微笑,人們猜測尹樹也許找到了女人。尹樹每天一反常態地跑到郵件分揀室去,幫那裡的人分信。尹樹仍然不願說話,人們很快發現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好像在找信。就有人直截了當地問,尹樹你要找誰的信?尹樹遲疑了一會兒說,你們看見過一封寄白櫻桃收的信嗎?是寄往楓林醫院的。人們又問,白櫻桃是誰?是你女朋友嗎?尹樹聽到這種庸俗的問題臉立刻沉下來,不予回答,他唇邊殘存的微笑也就顯得倨傲而神秘了。尹樹還是尹樹,他在這個秋天的奇遇只屬於他自己。秋天是溼潤的落葉之季,雨水往往在夜間洗刷這個城市,城市的所有落葉喬木也在夜雨中脫下它們的枯葉。尹樹記得那個名叫櫻桃的女孩總是在雨後早晨出現,她的白色睡袍和倚牆而立的整個身體也散發出雨水或樹葉的氣息,溼潤、悽清而富有詩意。女孩又在等他了,女孩仍然穿著那襲難御秋寒的白色睡袍,而睡袍仍然纖塵不梁,白得像雪像水。尹樹朝女孩身邊走過去,尹樹對這種奇異的約會有了一種喜憂參半的心情,沒有她的信,仍然沒有她的信,尹樹現在離女孩很近,但他愧於正視她的眼睛。還是沒有你的信,尹樹的腳輕輕踢著地上的腐葉,他說,彆著急,再耐心等一等吧。
不,我已經沒有耐心了。女孩的聲音似乎沒有以前的悲切了,女孩站在門扉與垂藤之間,以手指為梳一遍遍梳理著她的長髮,尹樹感到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他抬起頭,看見的是女孩深如秋水的眼睛,有森森清意也有脈脈柔情,女孩說,我不再等信了,我只是在等你。
尹樹對女孩的話一時無法領會,他撓了撓頭,為什麼等我?假如你不等信,等我也就沒有意義了。
我想跟你說說話,女孩折過一條垂藤,拉扯著藤上的細葉,她的所有細小的動作都給尹樹留下了儀態萬千的印象。女孩說,我想跟你說說話,在醫院裡沒有人跟我說話,每個人都不愛說話,我快悶死了,我寂寞得要瘋了。尹樹覺得事情到這裡突然發生了變化,女孩的表現使他猝不及防,說說話?只是為了說說話?尹樹尷尬地望著女孩,他苦笑了一聲說,我恰好是最不愛說話的人。可是我每次偷偷跑出來,恰好都遇見你。你是醫院的病人,其實你應該多跟醫生說話,尹樹說,你需要醫生,怎麼不多跟他們說說話呢?
他們從來不聽我說,他們不想聽我說。你與他們不一樣,我覺得你是唯一一個能交談下去的人。你是人世間唯一一個好人。為什麼這麼說?你其實一點也不瞭解我。不,我已經瞭解你了。女孩突然莞爾一笑,她交叉雙臂抱著肩膀,低頭看著身上的那襲白睡袍,我一年四季都穿著它,天涼了,起風了,下雪了,我常常覺得冷,一年四季,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天涼了,你該多穿衣服了,只有你對我說過這句話。尹樹的臉莫名地有點發熱,他囁嚅著說,天真的涼了,你為什麼還穿著睡袍呢?因為我只有這件睡袍。我什麼都沒有,我有許多辛酸的事情想告訴你,你想聽嗎?
我想聽,可我是郵遞員,我還要去送信。尹樹注意到女孩的臉上再次出現了憂怨和失望的表情,而她的雙眼在瞬間已是淚光漣漣了,尹樹欲離欲留,他緊張地考慮了一下適宜的措詞,最後他說,告訴我你的病床號好嗎?到了休息天我會來看你。
九病區九號床,很好記的,女孩轉過臉對著醫院的高牆,她用一種哀婉的聲音重複了一遍,九病區九號床,你不會忘記諾言,你會來看我的。尹樹說,我從來不忘記諾言,一定會來的。尹樹跨上他的郵車騎出幾米遠,他覺得後面一陣清風一串腳步,女孩又追上來了,她擋住了尹樹的去路,用一種奇怪的目光凝視著他。怎麼啦?尹樹只能停下車,他說,我不會騙你,我會去看你的。我相信你,女孩的目光突然變得羞澀起來,她低下頭說,你能不能送我一件東西?隨便什麼東西,只要是你現在帶在身上的。隨便什麼東西?尹樹狐疑地問,他先是摸了摸頭上的郵帽,又摸了摸口袋裡的鑰匙,覺得都不合適,尹樹充滿歉意地說,真不巧,我穿著工作服,身上什麼都沒帶。隨便什麼東西,我不要禮物,只要得到你的東西。女孩的聲音聽來是焦渴而真摯的。
尹樹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