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母就是這個脾性,有什麼說什麼,這好惡都不藏在心裡。”杜楨這時候方才開了腔,面上卻露出了幾許悵惘,“當年我貶官之後不多久,這江山便易主了。我是建文舊臣,雖遭貶謫,心裡頭卻難免有些芥蒂。為防朝廷徵辟,我便拋開家小在外遊學,一直都不曾和家裡通音訊,誰知這一走就是十年。你師母在家裡一等十年,是我對不起她。”
儘管是杜楨唯一的學生,但張越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段往事。此時此刻,望著杜楨那專注而又惘然的側臉,他覺得楊榮面冷心熱的形容很貼切——他這位老師並不是無情冷漠,只不過喜歡端著無情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面孔,實質上卻的的確確是熱心腸。
否則,他會在張家族學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待上好幾年?當初會在乎他這麼一個資質決計算不上拔尖的幼年童子?如今在眼看又要飛黃騰達的時候,還惦記著他這個出身武勳世家的學生?好容易壓下了心中那種莫名感觸,他便說起了今天的那番巧遇,連帶把上一次在國子監的那番巧遇也一起說了。
即便是聽到這樣離奇巧合的機緣,杜楨卻仍是不動聲色,甚至連眼皮子也不曾多眨一下,而只是淡淡地說:“楊榮能夠在內閣大臣中最得聖心絕非偶然,今日他這提醒對你大有裨益。楊士奇和我相交莫逆,他和我卻不過是泛泛之交,今日在皇上面前有意提起你,卻不是因為看我的面子,也不是因為你投他的緣法,多半是想試試英國公張輔的反應,也是為了投皇上所好。你這樣的性子,哪怕沒有他那番話,大約也是能投皇上眼緣的。”
張越還以為這又是一個對自己另眼看待的人,此時此刻聽杜楨如是一說,那心頓時冷了下來,旋即暗諷自己進京之後順風順水,看著誰都像是提攜自己的貴人,竟是忘了昨日那兩鞭的教訓。施禮謝過老師的教訓指點之後,他忽然覺得外頭似乎有一個人影閃過,不覺好奇地瞥了一眼,但旋即便給杜楨的話拉了回去。
“既然已經在皇上和皇太孫面前露了面,接下來你最好收心養性。你大伯父畢竟是貶謫,送走他之後,你就在英國公府好好待著,不要成日裡外出,若有好友要結交,邀到府中去就是了。你如今不在府學,我這兒也暫時顧不上你,但你的課業卻也不能丟了。我這兒擬十個題給你,一個月之內,把這些文章做出來我看。”
面對這樣一個嚴格的老師,張越哪裡還有話說,自是隻有答應的份。然而,就在他跟著杜楨踏出房門前往書房的時候,他忽然感覺不對,於是往某個方向瞅了一眼,結果竟瞧見那邊廊下有兩個俏麗的丫頭正悄悄看他。見他發現,兩人全都閃到了廊柱後頭。
此時此刻,根據自打進了杜府之後除了杜楨之外其他人的表現,他終於隱隱約約感覺到,某種設計彷彿已經離他很近了。
第三卷 暗流湧 第001章 兄弟各有途
去交趾上任的張信只帶了四名身強力壯的張家世僕,而張輔又挑選了十二名經驗豐富的家將隨行。一應行李也極其簡單。除了幾箱籠衣物之外,便是隨時隨地都用得著的金銀,那些累贅的飾物擺設全都不帶。臨走之時相送的也只有自家的親人,張晴張赳姐弟自是痛哭了一場,然而卻只能無可奈何地目送著父親的馬車徐徐遠去。
張超張越張赳三人來南京的最大任務已經完成。無論英國公張輔還是其他人都已經竭盡全力,這也已經是眾人能夠得到的最好結果。
在送走了張信之後,張赳跟著張輔處理自家家產,彷彿一下子長大了好幾歲,行事也漸漸沉穩;張超除了補入軍中當值,依舊是和一群公侯伯家的貴胄子弟打獵聚會,在圈子裡人緣極好;而張越則是依照杜先生的吩咐閉門讀書鮮少出門,結交的幾個朋友也時不時登門造訪一番,日子過得很是逍遙。
轉眼間嚴冬已經過去,如今已經是三月春光明媚的時節。英國公府上下都脫去了冬裝,換上了輕薄的春裝。王夫人原本預備給張越三人重新添置幾套,兄弟仨卻都說衣裳已經夠穿了,於是她也只得作罷。英國公張輔自從去歲冬季從交趾迴歸之後,還不曾往五軍都督府任職,一直都是閒居家中,有三個侄兒陪著倒也愜意。
這一日,一家人晚飯過後在上房捧著茶閒聊的時候,張輔便笑道:“如今擔任交趾總兵官的乃是豐城侯李彬,他也算是一代名將,攸弟在他麾下為將,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和我交情還算不錯,我託他另外照顧信弟,他滿口就答應了。如今也就只有金鄉衛還在鬧倭寇,不過皇上已經命當地衛所指揮部署迎擊,這天下總算是太平多了。”
別人聽到倭寇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