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只管喊他陸哥哥,從沒想過要探問對方實名。
丫丫、丫丫……芽兒?!是她嗎?
那麼,她會嫁他,不是偶然?
這樣的聯想,帶給他太大的震驚。
身為陸家獨子,傳承家業是他責無旁貸的重擔,三歲習字,四歲熟讀四書五經,五歲已隨著父親見習……認識她的那一年,他十歲,只知她是商鋪裡管事的獨生女兒,與她交好是偶然,只因她純淨而不矯飾的真性情討他歡喜。
像是一股暖流,淺淺流過心扉,那是年少最純淨的記憶。
於是每回過去巡視商鋪,審理帳目時,總會在那兒待個半日,與她說說話。
她知道他的身子骨不好,在他身體不適、時而輕咳時,小手會好忙地替他拍背,透出掩不住的關懷。肩上扛的擔子極沈,要說他不累嗎?其實總會有那麼一點透不過氣,只是他不能喊累、也沒有卸下的權利,只能扛著。這樣的力不從心,小人兒看出來了──
“我長大,也要學做生意,幫你做這些工作,這樣你就不用心煩,身體才會好起來。”
他感動於這句貼心稚語,將掛在胸前的琉璃珠贈她,回報這片情誼。
那年冬天,他生了一場大病,健康狀態更是大不如前。冬去春回,當他能下床走動時,與她也斷了訊,問了不少人,都說她與管事父女不知去向,這段僅僅半年的情誼,就這麼無疾而終。
他以為,僅僅如此了……沒想到事隔多年,這琉璃珠會再度出現眼前。
她說,要幫他打理家業,不教他心煩,好好養病,讓身體好起來……再回想芽兒的堅決,他忽然懂了。
他的丫頭知道是他,所以在他病弱時下嫁,為他分擔一切,如此情深意重……
這樣的心意,他怎麼會以為,她對他沒有愛情呢?早在他認識她、甚至不曾對她動心以前,她就已那樣默默愛他了。
她不說,又拙於表達,只知一股兒傻勁地做,若是他沒察覺,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有人知曉,難怪福伯要說她傻。
他眼眶微熱,動容於她這痴傻的情意。
悄悄將琉璃珠放回,還原成他沒來之前的狀態。她不說,他便不戳破,默默將她珍貴的心意收藏在胸臆間,要是哪天她願意說了,他也會笑著承情。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寧靜的書房,響起細細的朗讀聲,小人兒執筆端坐,吟一句,默寫下一句。
“……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陸君遙專注聆聽,低頭審視。“下一句。”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一口氣唸完成段,仰頭等候父親回應。
“嗯,很好。”摸摸女兒的頭,不經意仰眸,對上妻子的視線,發現並不是停留在賬本上。當他露出疑問的眼神,她又收回注視女兒的目光,繼續看帳。
他不以為意,給了女兒一記微笑。“繼續。”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側耳聆聽半晌,視線由窗外拉回,數不清第幾次,又對上孟心芽恍惚的眼神。
“芽兒,我們在這裡會吵到你嗎?”她一直在分心。“要不,盼兒,到我房裡去。”
“不!不用……我、我是說……不會影響……你們可以在這裡……”
陸君遙凝思了會兒。“今天到這裡就好,盼兒,去找奶孃,你該睡了。”
“好。”乖巧地跳下椅子,招招手要他彎下身。陸君遙會意,笑笑地蹲身湊上臉頰,讓她親了一記,互道晚安。
等盼兒走遠,他才轉身,定定審視她。“芽兒,你在想什麼?”
“沒、沒有。”她盯著墨漬飽滿的筆尖。
“沒有嗎?你比女兒還不專心。”拿開毫筆,勾起她的臉蛋,細細搜尋臉上每一分表情。
她還不擅於展露情緒,所以他得多花些心神,由她臉上讀取心思。
方才,有好幾次,他在她凝視盼兒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欣羨。她在羨慕盼兒?又羨慕盼兒什麼?
定神凝思了會兒,想起許久以前,那名喚丫頭的女孩,總愛聽他用輕柔好聽的嗓音吟念文章,未必真懂其意,只是用崇拜又仰慕的眼神,無比專注地迎視他──
她爹會用寵愛又沒轍的表情斥離她,要她別賴著少主人耽誤正事,但他其實不討厭這種感覺。在唸文章給她聽時,暫時忘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