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分(3 / 4)

小說:無出路咖啡館 作者:九十八度

:請進吧。不過地方好小,首長不要笑話。她還有三個小時就要隨劉先生去美國了,房間裡不值錢的都做了小小人情送給了房東,比如被褥、窗簾、帳子、涼蓆,一些家鄉特產的蚊煙,一套不粗不細的瓷器,兩個鐵鍋一個沙鍋。稍值一點錢的那架老式無線電和一些書,一套大小俄國木娃娃(劉先生贈她的禮物)就暫時存放在房東太太那裡,等著魏小姐來取。

李師長說:我剛剛開完會,順路過來看看你。

李師長一看見兩隻帆布箱擱在亭子間門口便說:要出門啊?

不是。想換一處房,這裡太小。

什麼時候搬家,我叫司機開車過來,再派兩個戰士給你,歸你指揮。

我母親心裡一定早在搬家了。她知道劉先生任何時間都可能出現,這條弄堂可停不下兩部汽車。她請李師長坐。李師長說開會坐累了,站著伸伸筋骨。她說她馬上去房東那裡討杯開水,給他泡茶。

李師長卻拉住她。把她徑直拉進自己懷裡。

他說:要搬家索性跟我一塊兒搬吧。

第36節

她看著他不善表情的面孔。她想人們說的威風凜凜可就是指這張面孔?她伸出手指,摸著他線條極硬的下巴。她看見自己的手指那麼膽怯又那麼好奇,是個孩子的手。一個招惹暫時溫和的大獸的孩子。她看見自己的手跟他的臉完全不是一回事。這點使她肉體深處再次發生那種奇特的抽搐。

她說:我去給你弄茶。

他說:別去了,我不渴。

她說:哪能茶都不給你喝?我一會兒就來。

他說:我真不渴。他的心給她撫摸得作癢。

她說:你可真是當兵的啊,上海有誰喝茶是為解渴呀?她嗔怪地把眼睛一斜。

李師長肯定給我美麗年少的母親那一嬌一嗔弄得全身無力。他覺得老人說“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臉”,這話有問題;應該是“少女的臉”。這臉才是一會兒晴一會兒雨,雲霧、綺霞、彩虹,時時都讓他意外。他想,他妻子的面孔怎麼始終就一個灰淡的氣象呢?

我懷疑我母親不是真的去泡茶,她不過借泡茶去做一瞬局外人來看看這個三角關係該怎麼處理。她在房東的廚房拎起竹殼暖瓶,扯下塞子,把水倒進宜興紫砂壺。灶上在蒸銀耳,我母親聽著自己的念頭在溫火上咕嚕咕嚕作響,又化成稠厚的白霧,漫卷在四壁油煙的灶房間裡。我佩服我十九歲的母親,在那樣的關頭還沒慌得把開水倒到自己手上。她仍聽任自己的念頭不緊不慢地咕嘟著:他倆你更愛誰?突然她又一想,怎麼在這個時候還有閒情逸致去想“愛”這種無用的字眼?她判斷李師長今天一定不是順路,而是專程來的。那就是說,他心裡已打定了某種主意。他剛才要她同他一道搬家,意思是他和她要有個共同的家了。

她這樣就把自己的處境弄得很清楚。她便跑到三樓,向房東太太借用了電話。她給魏小姐打了個電話,請她轉告劉先生不必來接她了,她在外面還有幾樁小事要辦,辦完事她便自己直接去機場。魏小姐覺得奇怪,問:你不可以自己跟他打電話嗎?我母親說:他的電話線忙啊,我打不進去!我又馬上急著要出門。

此刻不聽到劉先生的聲音,她便繼續對李師長偏心。她總是對李師長偏心,對此她是沒辦法的。

她把茶端給李師長的時候,抿嘴一笑。

李師長意思意思地呷了一口茶,又來摟她。我母親覺得這個軍人摟得她非常舒服,遠比劉先生摟得對勁。她說,等一下,差一點兒忘了。她拿出一疊白手帕,一共七塊,每塊角落上都繡了個“L”,五個“L”是黑色的,另外兩個一綠一紅。我母親身上還儲存了一些鄉下女孩的示愛方式,比如繡個帕子、襪墊什麼的。她偶然路過一家正在倒閉的鋪子,看見這些便宜得等於白撿的細紗手帕,便買回來繡上了劉先生姓氏的頭一個字母。

李師長說:這是什麼?

我母親說:你的姓啊,英文你的姓不是它打頭的?

李師長說:要這麼多,一輩子也夠用了。

我母親說:這五塊有黑字的,是從禮拜一用到禮拜五,綠的是禮拜六紅的是禮拜日,以後你忙昏頭也曉得日子。

我母親和我父親講話的調子,就是從那天晚上定下來的。後來當然有些變本加厲,嬌嗔少了,教訓越來越多,漸漸也不是小孩子教成年人的教法,而就是結結實實的訓導。我父親直到某一天,發現教訓自己的不再是那個嬌嗔可愛的少女,而是個兩鬢斑白的黃臉婆,才想到自己那缺乏表情,面目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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