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答你,好嗎?
我爸爸告訴我他要去芝加哥看戲,我知道那不是實話,他主要是想去看你。他覺得你孤身一人在美國,暫時得有個爸爸,……嗚嗚嗚。
哦,看上帝份兒上,別哭了。我一定想辦法。
你一定要來,因為我從來不知道怎麼跟一個得中風的老人打交道,我這方面一點經驗也沒有!
我想,我也沒有跟中風老人打交道的經驗。掛了電話,我心事重重走進臥室,見到地上的信封,上面是牧師太太的手跡。我抬起信封,開啟它,裡面卻是一封給“親愛的教友”的信。我再往信封裡看,才發現一張小紙籤,房東太太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等你讀完這封信,就什麼都明白了。我趕忙把那封兩頁紙的信讀完。大體上它把我是怎樣一個窮光蛋介紹了一番,然後號召全體教友為我捐款。牧師太太告訴教友們,我每天如何勤奮地讀書、寫作,如何是個對美國文學藝術將會有貢獻的人。信中也提到了FBI,我這才知道牧師太太對FBI的印象不佳,她對她的教友們說:讓我們以誠摯友情把這個不幸的中國孩子帶出FBI的陰影,領到我主的關愛中吧!
我拿著這封信,心裡直納悶,牧師太太怎麼沒提到我付的房租及水電費。
我急忙走到起居室,卻發現巨大的蠟臺下仍壓著那一筆筆錢。牧師夫婦竟沒發現我爭取做良好房客的實際行動。但我立刻感到僥倖;我去看劉先生的機票有著落了。我把鈔票從蠟臺下抽出,趕緊回到臥室去給里昂打電話。他對買各種廉價機票、音樂票、球票在行。他不在家,我便直接把電話打到“無出路咖啡館”,他果然在那裡。“無出路咖啡館”裡有塊黑板,各種投機倒把的人把自己的名片貼在黑板上。里昂十分鐘就為我找到了一個機票販子,一張去洛杉礬的“紅眼睛”機票只需兩百零八元。
一小時後,我和機票販子在牧師家附近的“7-11”雜貨店接頭。機票販子說他只收現款或大麻。我遞給他一摞二十元的鈔票,他認真點著鈔票,我認真檢查機票上的所有細則是真是偽。
他說如果機票出差錯我可以扣下里昂當人質。我笑著回答,如果他發現偽鈔,也儘管拿里昂做人質。他跟我一塊兒走出店門後,我發現他手裡出現了一塊火腿三明治。我問他除了機票他還賣什麼。他咬了一口三明治,罵罵咧咧地說這種雜貨店冰箱裡的三明治都是木乃伊。他把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五的三明治扔進街邊垃圾桶,同時反問我:你想買什麼?我說:我想買什麼你都能買到?他說差不多。上次有人透過他買到一顆女人的卵子。我裝著沒事,心想沒準就是這小子差點做了里昂腎臟的掮客。我向他打聽一個卵子標價是多少。他說沒有統一標價,價格要看卵子的主人多大歲數,什麼人種,學歷,健康狀況都會影響價位,他說:打個比方,你的卵子應該價錢不錯,因為你看上去像個博士生。我說:碩士生。他說:博士和碩士差價僅是一兩百元。他又說:黑頭髮比紅頭髮價錢高。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一般紅頭髮女人性情不好。我問他黑頭髮的價碼是否低於金頭髮。他說:這就得看誰買了。有人認為金髮的人多半智商不高。但大部分人願意他們的女兒有一頭金髮。我說原來此中學問頗大。他說當然,有關遺傳工程的書籍他都寫了好幾本了,只是得自己花錢出版。
我留了他的呼機號碼,假裝走進一幢四單元的公寓樓。直到他瘦高而彎曲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拐彎處,我才穿過馬路回牧師的家。我不願暴露我的真實住址給一個人類器官掮客。�
劉先生溫文爾雅地在氧氣管、輸液管、排尿管的網路裡持續昏迷。我看著床頭床尾都是鮮花,心想這位女兒就用鮮花來伺候她父親。她把我從機場接到醫院後,馬上到走廊上打投幣電話去了。她說她有一大堆事情要忙:要取消兩個晚宴,要推延她去加勒比海的避寒旅行,要把她為男朋友訂的生日蛋糕上的賀詞改寫,還要打電話給獸醫,推遲她那匹馬的體檢。除去這些,她每小時給她孩子的保姆打一次電話,看看保姆是否讓孩子按時進餐、馬桶訓練、看圖識字、出門散步。或者檢查保姆是否在電話上跟朋友或姘頭瞎聊天。這個離了婚的年輕母親比我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忙。
我坐了一夜飛機,站在劉先生旁邊不斷打著短促的盹兒。劉先生倒沒有明顯病容,只是沒有那股潔身自好的力量控制,他的嘴唇和下巴顯得過分鬆弛,過分軟和,便使他乍一看像個老奶奶。
我母親穿著白色細絨衣,揹帶工裝褲的照片一直夾在劉先生的相片簿裡。我想象她就是這身打扮站在門口,望著突然造訪的李師長,呆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