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上去特別耳熟。我感覺到我中文最近有些退步,尤其是成語。”他說著從襯衫口袋拔出一枝筆,要我把“樂善好施”寫在餐巾紙上。
我一筆一畫地寫,他一筆一畫地看。然後他點點頭說:“噢,我明白了。比如我們對‘陽光燦爛’。”
這小子真油,把事情從竊聽的問題上扯開了。
“所以請你們不要對樂善好施的人幹這種事。”我說。
“幹哪種事?”
“竊聽他們的電話。”
“誰說我們竊聽他們的電話了?”
“他們的話有什麼聽頭呢?他們無非講講教堂裡的事。”最多是牧師外出工作,牧師太太在家.倆人在電話裡交換三兩句夫妻間的甜蜜廢話,比如牧師說:今早我起來的時候你還在熟睡,我沒跟你道早安。牧師太太說:對呀,我不知道怎麼睡得那麼沉。牧師說:(狎暱地笑)你不知道?——想想看你昨天夜裡來了幾次?……牧師太太說:(滿臉赤紅)哦,看上帝份兒上請閉嘴!……牧師說:能讓你快樂我很快樂。牧師太太說:我也是。(在電話筒上做一個親吻的吧唧聲)我等著你,早點回來。牧師說:我都等不到今晚上了。牧師太太咯咯樂著,說:你最好閉嘴!……“他們是最最安分守己的好人,你們幹嗎竊聽他們的電話呢?”我換成英語和他爭。講中文我沒那麼理直氣壯、直截了當。
“你看看!我問你,誰告訴你我們竊聽他們的電話了?”見我一點都不信,他又強調地說:“他們的電話有什麼聽頭嗎?!”
“那你們還去聽?”
“誰說我們聽了?”
“不聽你怎麼知道沒聽頭?”我在這兒等著你哪。
他一看,進了我的邏輯圈套,嘆息地笑了一聲。
我端起玻璃杯,呷一口冰水。它惟一的滋味就是那股辛辣的冰冷。美國大概是惟一把冰冷當做美味的國家。冰冷使完全徹底的寡淡無味變得不再寡淡無味,它給你的味覺帶來的刺激強過酸甜苦辣。
理查呷著咖啡。他撕開一袋甜味素,倒一半在咖啡裡,又呷一口,還是提不起胃口,又撕開一隻小奶杯,將濃渾的奶油倒進咖啡。他無精打采地攪動著咖啡,今天咖啡的滋味,就是無精打采。
我說:“我正在寫三門功課的學期終結作業,如果我現在被攆出來,我這三個作業很可能做不下去。這麼冷的天,你要我上哪兒找房子去?”
“我不要你上哪找房子。”
“那你要我怎麼辦?”
“在牧師家好好待著。他們燒暖氣不摳門兒吧?一般牧師都挺摳門兒。美國有句俗語形容人貧窮的程度:那傢伙窮得像教堂裡的耗子似的……”
“我比教堂裡的耗子更窮。”
理查·福茨正把咖啡端到嘴邊,這時定住了,臉從杯沿上端來看我。
我說:“教堂裡的耗子好歹還有教堂。它們至少可以白住房子。”
“慢著,讓我想想——”理查·福茨說:“你倒真提醒了我!”
“什麼?”
“我說你提醒了我,我想起一個教堂!那地方專門收留中國和印度以及其他第三世界國家來的留學生。那裡的房租便宜到了等於白給你住!……”他再次被他腰上的呼機打斷。他急忙摘下呼機,看一眼,兩道劍眉擰成一道。“怎麼搞的?又是託兒所!”
“那你快去回電話吧。”我做出告辭的樣子,把圍脖往身上一搭。
“絕對是個好主意——那教堂的側面有十來間房,一共住了三十多個各國學生。要不要我去偵察一下,給你找來他們的電話。”
“我不能在學期結束前搬家……”
“這不取決於你啊。”
“可是取決於你。”
“怎麼講?”
“你只要保證不在我學期結束前再給牧師夫婦打電話。”
他想了想,說:“你學期什麼時候結束?”
“一月二十五號。”
“別的學校都是聖誕前。”
“要不要跟我們學校核實一下,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我不是這意思。”他做出一個善意被曲解的受屈心痛的表情:“你看,我只是希望能更好地配合你的時間和日程安排。”
“謝謝。非常感謝。”
“哪兒的話。”
“那你是答應嘍?”
“你指那個教堂的慈善租賃?我儘快……”
“我是指你不要再跟牧師夫婦通電話這樁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