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悽惶,忽而歡喜,忽而咬牙切齒,忽而垂頭喪氣,三十年來,他與家人音訊斷絕,此時此地,忽見親人,心中波瀾滔天,端的無法遏制。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瞪視梁蕭道:“你在這裡做什麼?”梁蕭沉默不語。公羊羽又哼了一聲,道:“元軍打到什麼地方?”梁蕭如實道:“我離開時,臨安已降城了。”
公羊羽呆了呆,驀地哈哈笑道:“好,降城,好大宋,哈哈,好個降城……”狂笑一陣,笑聲漸漸變得淒厲,忽地悽聲念道:“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藩籬之固。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鋤梗棘矜者,因利乘便。將非江表王氣,終於三百年乎?”他越念越悲,漸至悲不可抑,仰天伏地,號啕大哭,吟到後來,竟是哭倒在地,不能成聲,十指深入泥土,渾身發抖。梁蕭雖也屢次見過他發狂的情形,但此次之悲卻又似乎不同往日為情所苦,不僅有傷痛故國之心,更有悲憫蒼生之意。
此時,花曉霜也步出門外,見狀莫名驚詫,再聽他哭得悲苦,不自禁秀目湧淚,頓生悽惶之感,接著公羊羽的話,喃喃念道:“是知併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災;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嗚呼!山嶽崩頹,既
履危亡之運;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悽槍傷心者矣!況覆舟揖路窮,星漢非乘搓可上;風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公羊羽聽見,更生悲慼,哭得天昏地慘,以頭搶地,皮破血流,泅透泥土。
梁蕭向來不通文賦之道,不由問道:“你們唸的是什麼?”花曉霜幽幽嘆道:“這是南朝庾信的《哀江南賦》,說得是:孫策項籍,用數千人馬,就定三分,取天下;而南朝百萬之兵,看到敵人,卻只知卷著衣甲逃命,好像無知草木一樣,任人宰割;所以空有江淮之險,城堡之固,也擋不住敵人,江南三百年帝王之氣,就此煙消雲散了。唉,匡合天下的始皇帝,他的孫子也有敗降的一天;一統三國的太武帝,子孫也會被殺於平陽。改朝換代,勝者走向危亡之途,敗者更免不了亡國滅種的悲哀,天意人事,只會讓我哀苦。舟揖劃到無水處,卻沒有通向銀河的路徑,風吹浪打,總不讓我去往蓬萊仙山!”她說到這裡,嘆道:“這《哀江南賦》苦悶難言,讓人無法可想,只不知這位先生為何要念呢?”
她掉頭望去,卻見梁蕭痴痴呆呆,望著天上,只喃喃道:“舟揖路窮,星漢非乘搓可上;風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驀地淚水滂沱,沾溼衣裳。
公羊羽痛哭一陣,心中悲憤稍減,忽地躍起,揪住梁蕭衣襟,手掌倏抬,便要拍落。他舉手投足,如風似電,曉霜呼叫不及,卻見公羊羽掌勢一凝,忽地停住,眼神時而凌厲,時而猶豫,終於發出一聲狂嘯,將梁蕭遠遠擲出,厲聲喝道:“滾吧,這次且罷,下次遇上,老子將你大卸八塊!”
梁蕭翻身站定,望了曉霜一眼,忖道:“如今有她爺爺照看,也不用我掛心了。”想著慘然一笑,振衣拂袖,出林去了。這一輪變故委實突然,花曉霜眼看梁蕭去遠,方才回過神來,急叫道:“蕭哥哥,蕭哥哥……”心慌意亂,向梁蕭追去。公羊羽一步縱上,將她手腕攥住,厲喝道:“不許去!”花曉霜又氣又急,奮力掙扎,忽地身上一冷,頭暈目眩,昏了過去。
公羊羽微微一愣,急忙度入內力,他一身浩然正氣,陽和充沛,當世無匹,雖不能正本,卻能治標。曉霜但覺暖流人體,寒意稍減,迷迷糊糊又醒過來,但見公羊羽神色焦急,眼中盡是關切之意,再側目望去,梁蕭早已蹤影全無,心中頓時湧起一陣絕望,悲苦悽惶,怔怔落下淚來。
公羊羽見她醒轉,心中稍安,又見她流淚,皺眉道:“哭什麼?不許為那種小畜生流半滴眼淚!”花曉霜氣道:“你幹什麼要欺負蕭哥哥,我……我……”她不善罵人,雖然憤怒至極,但一時間又不知如何發洩。
公羊羽怒哼道:“你喜歡那小畜生是不是!哼,以後再不許喜歡那個小畜生了!”花曉霜聽他一口一個小畜生,終於按捺不住,大聲道:“你再罵蕭哥哥小畜生,我就罵你老……老畜生!”
公羊羽大怒,喝道:“你敢?”本想說,我是你爺爺。但他拋妻棄子,心中有愧,不便相認,氣呼呼瞪了曉霜片刻,勉強壓住怒意,放軟口氣道:“我跟你說,那小畜……哼,那小子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惡人,他帶著韃子兵,攻城略地,殺人無數,人人得而誅之!”
花曉霜從小生長天機宮中,少見外界苦難,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