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很滿意。老爺喜歡春天,他在春天是個不怕死的快活
人。他斷不了吃這吃那的習性,不過在春天他吃東西不挑剔。他
用筷子在小鍋的湯裡挑來挑去,想挑出一根絲來,沒有。他又
夾來夾一去想夾出一個半個蜘蛛來,還是沒有。他一點兒也不惱,
把湯倒在碗裡,連水兒帶渣子喝個乾乾淨淨。死的事離他越來
越遠了。
他說:不賴,這玩意兒l
屋子裡確實有一股香味兒。
黑蜘蛛化成個魂靈不見一r。它在曹府裡出沒,不知會釀出
什麼怪事。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裡,我會覺得它附到我的心上,喘
走了我的血。不過最終我感到很不妙的是少奶奶腹中的孩子。白
日夢中的慘景時斷時續,,胎兒被一節節咬掉,只剩下一灘血水
和幾片骨頭了。
左角院是個讓我害伯的地方。
我怕什麼,一時說不清。
我害怕把臉從腦袋前邊撕下來工
人就不是人是鬼了。
4月6日錄
二少爺出事,往日那些挑夫也不來榆鎮,火柴的銷路一時
斷了。還是靠了大少爺的本事,救我們出獄那些日子,捎帶著
運動了府城商會的朋友,很利索地把烏龍牌火柴銷往了外省,大
少爺在柳鎮碼頭附近租了幾間閒房,僱仁倆挑夫每天把火柴往
過運,細水長流,等一個商定的日子來船,把上幹籮火柴一下
子銷出去。不管二少爺樂意不樂意,也不管我樂意不樂意,火
柴場辦得比我們在的時候好。連大少爺都承認,這功勞是洋人
的。在曹家有危難的時候,人家該走沒走,留下來出了一把力,
難得了這份誠心二按大少爺的意思,好像是準備給大路加一筆
錢。二少爺聽後沒說不同意,也沒說同意,臉上沒什麼表情。我
看到他狠命咬了一下嘴唇。也可能看差了。我不敢肯定。我只
能肯定他說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話。
他說:現在他想走可以走了。
說完就完了,又冷冷地加了一句。
他對我說:你抽空兒告訴路先生,他要想走可以做準備了。
夜長夢多,蒼河上的事誰也說不準。
我說:火柴場離了他不行。
他說:你不想把我放在眼裡?!
我說:不是!您得養傷。
他說:你呢?還有你呢I
我說:我算什麼東西?太笨萬
他說;你確實笨,可是你很會撤謊。
我說;少爺)
他說:閉嘴!你閉嘴】
他不看我,就像怕我難為情。他不讓我說話,我就不敢出
聲,可是我心裡很亂。我瞞了他什麼自己心裡清楚,有些事至
死也不能講。我不能承認撒謊,就像我站在監牢的火盆上對炸
彈的事隻字不提。那時候我是為了二少爺,這時候也是為了二
少爺!我不能用刀子捅他的心口他自己用刀子捅自己,已經夠
他受的了。
他上次喝斥我,讓我閉嘴,是在牢裡。得知妻子有孕的消
息本應高興,他反倒發了脾氣,讓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兒。我
一直害怕。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平淡的話:他想走可以走
了。
大路也明白,他可以平安無事地走了
不讓他走的只有天意。
老天爺搽住他的小命不撒手啦1
那天落著那年的頭一場雨,傳來了鄭玉松在府城的小校場
被斬首的說法。訊息很快得到證實,他的腦袋正沿著蒼河示眾,
不久就要掛到柳鎮來了。從桑鎮來了一頂小轎,接少奶奶去看
望病入膏育的父親。鄭玉松的下落一直瞞著少奶奶,到頭來不
能不跟她說了。不過說歸說,老爺和太太都不肯放她走。鄭家
的老人要緊,曹家的孩子更要緊,曹家的命根子都拴在那塊看
不見的肉上呢】鄭家的小轎子在雨地裡空著回去了。不過當天
晚上就出了奇怪的事。一把匕首串了一封信紮在門樓的柱子上,
家丁拿給炳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