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的安慰更好。最小的一個遠在寒冷的東北,那是文星做夢也不敢想象的地方。幾幢簡陋的農舍,幾十個平凡的人如同這個村子裡的少數民族,集中居住在東南角。
文申榮體格健壯,雙臂有力,是一個標準的農民。從他身上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國農民的質樸、堅韌,同樣也包含了深深的悲哀。透過他平凡的一生,我們可以看到一臺鏽跡斑斑的農業機械,或者是一頭負重的老牛。如果上溯幾十年,你還可以看到他擁有這麼一幅肖像:英俊的臉孔,高高的鼻樑,寬闊而又不失風雅的額頭。但造物主在創造他漂亮的外觀時卻並沒有賜給他應有的智慧,這也許是一種疏忽吧。他經常快樂得比孩子還天真,彷彿剛剛發現生活的樂趣。愚笨的人總是有著最大的快樂,這是常人無法擁有的“幸福”。
同許多農人一樣,文申榮幾乎不能停下來。他老是在做一些瑣碎的動作,要不就是敲敲打打。如果遇到惡劣的天氣,他就矇頭大睡。
文申榮的默默無聞為他鑄造了平凡的人生。他總是在這個家中扮演著無關緊要的角色,他認可了,毫無怨言。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目的太過於平凡了,只是為了生產過剩的人口,並賦於他們艱難的人生。
妻子與文申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有農村女人的勤勞和賢慧,更有著商人般的精明。她不識字,但她的聰明遠遠超出了接受過多年教育的人,理所當然,她成了這個家的中心。她經常抱怨自己的男人愚笨,但毫無成效。文申榮屬於那種天性怯懦無能的人,生活的壓迫和女人的鼓勵是沒有用的。在哀嘆自己命運的同時,她還是默默地承受了。她努力地支撐著這個龐大的家,為了自己──也為了虛幻中的一切。
與文申榮相比,妻子顯得有些醜陋。她的下巴太寬,幾乎沒有眉毛,鼻子也不好……她的煙癮很大,這使她患上了多種疾病。
這真是造物主的一個傑作,如果沒有這種絕對力量的撮合,世上也許會增加許多幸福的人呢!但人類似乎就是為了苦難而生存的。
文德林是這個家中唯一的兒子,按照農村濃厚的封建傳統,他是家裡的全部希望。事實上,他更是母親幻想中的一種真實。家裡雖然一貧如洗,但他一直幸運地讀書。可理想最終還是被現實擊倒了,決定命運的考試他落榜了。他先是去了一家銀行,然後不顧全家人的反對走進軍營。命運彷彿註定了這樣的安排,他邁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步,接下來便是按部就班。他終於當上了軍官,這可是農人們無比羨慕的輝煌!在他們心中,那是真正的上流社會。
文德林很少回家,他在文星心中與離去的母親一樣模糊。文星心目中的父親也就是牆壁上相框裡的那幀照片。父親那副固定不變的樣子是讓他永遠銘記的:一身戎裝,年輕的臉上永遠是笑容。
在文德林之後,是文星眾多的姑媽。他的姑媽嫁與未嫁的比例是三比二,如果加上死去的,他一共有六個姑媽。可以想象,這個隊伍曾經是何等龐大!因為窮,她們幾乎沒受過什麼教育,所以,愚昧是伴隨他們的影子。每時每刻,他們都在消耗著無形與有形的財富,上演著凡人的悲劇。
祖母和所有的姑媽都不喜歡母親,這一點文星能感覺出來。所以,文星從不說想媽媽。文光亦是如此。
第一部(3)
三
生命最簡單而又原始的歡樂編織了兒時的時光,文星像走進童話一樣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世界。夢是稀奇的,因為它還不願進入若有若無的大腦;幻想也十分有限,只是空間沒有受到限制。愛也產生出來,但在指定的圈子裡打轉,這是為自已及所愛的人所特設的。如果說人性的自私是可悲的,那麼它從人之初就被植入了體內並被自己認可下來,我們實在是不能相通道學家們拼命維護的那點東西。
睜開眼,是熟悉的笑臉,是親切的呼喚;閉上眼,是懷抱裡的溫暖,是美麗的夢幻。周圍的人都那麼愛他,文星滿足了,他陶醉在以自己為中心的小圈子裡……啊,生命豐厚的饋贈!
兄弟倆在一起就互為對方所吸引,彷彿一對喜歡群居的鳥兒。他們經常把對方當作娛樂工具。文光的年齡有著明顯的優勢,因此,文星經常扮演失敗者的角色。取笑這個大腦袋的弟弟是文光最快樂的事,文光有時還能利用祖父達到目的。
祖父和姑媽忙於種田,哥哥不在家的時候,文星感到非常無聊。祖母不允許他走出家門,他只好在屋子和院子裡轉來轉去。
活動空間雖小,卻總能找到許多樂趣。樣式陳舊的椅子像一個看臺,他爬上去總要費好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