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死的人顯然還不夠多,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還不夠多。
所以小鎮上這家棺材鋪裡,除了賣棺材之外,還經營一些副業。
賣一點香燭錫箔紙錢庫銀,為死人修整一下門面,準備一些壽衣,替一些大字不識幾個的紳士們,寫幾幅並不太通順的對聯,偶爾甚至穿起道衣拿起法器來作一場法事,畫幾張符咒。
如果運氣好的話,而且剛好有這檔子買主,一個死人身上還有很多東西都可以賺錢的,有時候甚至連毛髮牙齒都能換一點散碎銀子。
可是他們最大的一宗生意,還是紙紮。
一個有錢人死了,他的子孫們生怕他到了陰世後不再有陽世的享受,不再有那些華美的居室器用車馬奴僕,所以就用紙粘紮成一些紙屋紙器紙人紙馬來焚化給他,讓他在陰間也可以有同樣的享受。
這只不過是後人們對逝去的父母叔伯祖先所表示的一點孝思而已,不管他們所祭祀的人是不是真的能享受得到都一樣要做的,孝順的人固然要做,不孝的人有時反而做得更好。
所以棺材店的生意就來了。
棺材店給人的感覺總是不會很愉快的,在棺材店做事的人,整天面對著一口口棺材,心情怎麼會愉快得起來?
棺材店的老闆見到有客人上門,就算明知有錢可賺,也不能露出一點高興的樣子,上門來的顧客,都是家裡剛死了人的,如果你鮮蹦活跳,滿臉堆歡的迎上去,你說像不像話?
來買棺材的人,就算明知死人一人士,就有鉅萬遺產可得,心裡就算高興得要命,也要先把眼睛哭得紅紅腫腫的才對。
在棺材店裡,笑,是不能存在的。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笑眯眯的進來了。
這個人叫程凍。
程凍今年雖然只有四十七,可是三十年前就已成名,成名之早,江湖少見。
可是江湖中人也知道,在三十年前他成名的那一戰之後,他的心和他全身上下每一個部分都已冷凍起來了。
——個人成名的一戰,通常也是他傷心的一戰,一戰功成,心傷如死,在他以後活著的日子裡,有時甚至會希望在那一戰裡死的不是他的仇敵而是他。
所以程凍早就不會笑了,可是他的臉看來卻好像終年都在笑,甚至連他睡著了的時候都好像在笑,因為他臉上有一道永生都無法消除的笑痕。
一刀留下的笑痕。笑痕也如刀。
所以他雖然終年都在笑,可是他也終年都在殺人。江湖中大多數人只要見到他的笑臉,刀光猶未見,就已魂飛魄散了。
有程凍的地方,就有郭溫,兩個人形影不離,天涯結伴,二十年來,從未失手。
現在他們兩個人都已走進了這家棺材店,郭溫手裡的一個火摺子,燈火閃動明滅,照著後院天棚裡五口已經做好上漆直立放著的棺材,兩口還沒有完工的白木,三間紙紮的房子、四五個紙紮的紙人“二百五”。
黑暗中驚叱慘叫之聲不絕,也不知有多少同伴已落人了對方的陷阱埋伏。
這個棺材店更是個殺人的好地方,對方將會埋伏在哪裡?
程凍和郭溫很快的交換了個眼色,眼角的餘光,已盯在那三口直立著的棺材上。
兩口白木棺尚未完工,棺蓋還斜倚在棺木上,棺中空無一物,紙紮的彩人房舍,下面用竹支架著,也沒有人能懸空藏進去。
這裡如果有埋伏,無疑就在這三口直立著的棺材裡。這兩個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手上已蓄勁作勢,準備發動他們致命的一擊。
可是等到他們開始行動時,攻擊的物件卻是那些紙紮的房舍騾馬人物。
他們對這一擊顯然極有把握。
經過那麼精心設計的埋伏,絕不會設在任何人都能想像得到的地方,經過那麼精心挑選過的死士,當然有能力藏身在任何人都無法藏身的藏身處。
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如果不是這種埋伏,怎麼能對付他們這種高手?
程凍用刀,四尺二寸精鋼百鍊的緬鐵軟刀,平時繞腰兩匝,用時一抽,迎風而挺,一招“橫掃千軍”,十人折腰而死。
郭溫也用刀,練子掃刀,刀長二尺八寸,練子長短由心,有時候還可以作飛刀使,刀刃破空,取人首級於百步外。雖帶練子,用的卻是剛勁。
雙刀齊飛,剛柔並用,在江湖中,這幾乎已經是——種所向無敵的絕技。在他們雙刀齊展“橫掃千軍”時,幾乎沒有人能在他們刀下全身而退。
這一次也不例外。
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