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好久仍沒有人理會,我奔進房中,看到伯駿在床上哭著,因為哭得久了,臉脹得通紅。子淵卻只是在一旁坐著,一動也不動,不知在想甚麼事,連兒子哭成那樣,也不知道!”
林老太太的敘述,堪稱極之詳細,但是我發現她在有點緊要關鍵上,反倒不注意。伯駿哭了多久,全然無關緊要,她反倒說了出來。
是以我忙又道:“那時,他還在看那本冊子?”
林老太太皺了皺眉:“當時我奔進房子,看到孩子哭成那樣,當然是先抱起了孩子來,哄著他,直到孩子不哭了,我才注意子淵,發現他仍然像是木頭人一樣坐著發怔,我忍不住大喝一聲,道:‘你在幹甚麼?’子淵被我一喝,整個人震動了一下:‘沒……沒甚麼!’我和他做了幾年夫妻,當然知道他是有事在瞞著我,我立時又想到冊子第一頁上的那幾行字,哼了一聲,道:‘你看到了些甚麼?’”
“子淵苦笑了一下:‘你別怪我,祖訓說,不能講給外姓人知道!’我當然更生氣,冷笑了幾下,就沒有再理會他。這時,我沒有看到那冊子,也沒有看到那隻小鐵箱,不知道他放到甚麼地方去了!我當然也不希罕知道他們林家的秘密。當長毛的,還會有甚麼好事?多半是殺人放火,見不得人的事!”
事隔多年,林老太太講來,兀自怒意盎然,可見得當時,她的確十分生氣。
她繼續道:“自那晚起,我提都不提這件事,子淵也不提,像是根本沒有這件事一樣。這樣過了七八天,子淵忽然在一天中午,從學校回到家裡。他平時不在這時候回家的,我覺得意外,子淵一進門,就道:‘我請了假,學校的事,請教務主任代理。’我呆了一呆:‘你準備幹甚麼?’子淵道:‘我要出一次門!’他說的時候,故意偏過了頭去,不敢望我。”
“我心中又是生氣,又是疑惑。那時候的人,出門是一件大事,他竟然事先一點不和我商量。我立即盯著他道:‘你要到哪裡去?’子淵呆了片刻,才道:‘到安徽蕭縣去。’我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樣的一個縣,心中更奇怪,大聲問他:‘去幹甚麼?有親戚在那邊?’”
“子淵搓著手,神情很為難,像是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我知道他人老實,不善撒謊。我立時又想到了那件事,冷笑一聲:‘又是不能給外姓人知道?’子淵苦笑著:‘是的!’我賭氣不再言語。我已經感到事情愈來愈不對頭,可是就因為睹了氣,所以我就道:‘要去,你一個人去,伯駿可不能讓你帶走!’子淵笑了起來:‘本來我就是一個人去。’他收拾了一下行李,只帶了幾件衣服,臨走的時候對我道:‘我很快就會回來!’”
林老太太說到這裡,雙眼都紅了,發出了一陣類似抽咽的聲音,神情極其哀傷。
林老太太為甚麼會悲從中來,當然再明白也沒有。她的丈夫,林子淵,一去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也實在不知該說些甚麼話去安慰她好,只好陪著她嘆了幾口氣。
過了好一會,林老太太才止住了抽咽聲:“他一去,就沒有回來過!”
我點頭道:“我知道!”
本來,我還想告訴她關於林子淵出事的經過,但是我不知道當年四叔是怎樣對她說的,唯恐她原來並不知真相,知道了反而難過,所以話到口邊,又忍了下來。林老太太漸漸鎮定了下來:“他去了之後,我每天都等他回來,他也沒有說明去幾天,我一直等著,子淵沒回來,那天下午,忽然有一個陌生人來了。那陌生人一見到我,就道:‘是林太太麼?林子淵太太?’我不知為甚麼,一看到這個陌生人,心就怦怦跳起來,一時之間,竟連話也說不出來。那人又道:‘我姓計,叫計天祥,從安徽來。’”
當林老太太說到林子淵走了之後幾天,忽然有一個陌生人來見她之際,我已經知道這個“陌生人”就是四叔了。不過,四叔姓計,我自是知道,四叔的名字叫“計天祥”,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林老太太道:“我一聽到這個姓計的是從安徽來的,心跳得更厲害,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姓計的道:‘林太太,我來告訴你一個不幸的訊息,林子淵先生死了!’他這句話才一出口,我耳際轟地一聲響,眼前金星直冒,接著一陣發黑,就昏了過去。”
“我和計先生在門口講話,我昏了過去,等到醒過來,人已經在客廳,坐在一張椅子上,兩個老僕人正在團團亂轉。我一醒過來,就聽得兩個老僕人焦急地在叫著:‘怎麼辦?怎麼辦?’那姓計的倒很沉著:‘林先生有親人沒有,快去叫他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