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又看。同是姐妹,歲數相差不大,眉眼鼻子原是有幾分相像的,只因綺玉瘦得厲害,日本兵看她就有了一點似是而非的疑惑。他鼻子裡“嗯”了一聲,把那張良民證遞給旁邊的偽軍。心碧知道他們有疑,沒等偽軍發問,搶先賠了個笑臉:“老總,我女兒剛剛大病一場,人都瘦得脫了形,是從閻王爺手上搶回來的一條命呢!”
日本兵忽然就抓住小玉,把她從心碧肘彎裡扯出來,一迭聲通問:“你說,是不是?”
小玉原就膽小,幾時見過這種陣勢?渾身一哆嗦,一泡尿嘩嘩地流下來,地上眨眼間溼了一片。日本兵臉一沉,抬手打了小玉一個巴掌。小玉站立不穩,跌倒在地,頃刻間鼻子裡流出紅殷殷的血。心碧尖叫著:“你不能打我的孩子!”撲上去抱起小玉,摟住不放。
日本兵惡作劇似的,轉而端起槍刺,擱到了心錦的肩上,喝道:“你的,說!”
心錦一雙小腳再也支撐不住這麼多的恐慌,雙膝一軟,身子猛然跪伏下去。她兩手撐住膝蓋,努力要站起來,日本兵卻故意用刺刀壓在她的肩上。雙方僵持了好一會兒,日本兵忽然拿開槍刺,哈哈大笑。也就在此時,心錦終於昏暈過去。
日本兵把這老老小小捉弄夠了,短胳膊一揮,領著兩個偽軍到後面各處搜查。這邊心碧丟下小玉來扶心錦,叫克儉幫著掐她的人中和虎口,桂子忙不迭到廚房取了涼水,拍在心錦額上,片刻之後人才悠悠地醒轉過來。
一場混亂就這麼過去了,總算是有驚無險。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
當晚,心碧一家人正圍在廚房裡喝粥,那個苦瓜臉的日本人忽然闖進了門來。他不知在哪兒喝得醉醺醺的,進門帶了滿身的酒臭,乜斜了一雙血紅的眼睛,口齒不清地喊:“花姑娘的,我的,要!”
綺玉身子虛,下午多站了會兒,心裡就發慌,手腳也冰涼,早早上床歇著去了,飯桌邊坐著的是煙玉。日本兵衝進來的時候,全家人因為猝不及防,剎那間像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吃驚地張著,筷子在手裡捏著,泥雕木塑般不能動彈。
日本兵踉踉蹌蹌走到煙玉面前,腦袋伸出來,左看右看。他雖說喝得醉了,也還沒有醉到認不出人的地步。他十分驚奇,中國的花姑娘怎麼一天之中能變出幾副面孔,下午還是個一彈就破的薄薄的紙人兒,晚上就成了絹制的塗上了美麗顏色的偶人兒了了
他好奇地伸出手,去託煙玉的下巴。偶人兒更生動,摟在懷裡大大的舒服,他很滿意。
在他那隻長著濃重汗毛的短而粗胖的手觸及到煙玉臉蛋的一剎那,煙玉如同夢醒,驚叫一聲,敏捷地把頭甩開了。日本兵抓一個空,探出去的身子猝然間收不回來,一下子撲倒在煙玉身上。煙玉身下的凳子不堪重壓,嘎啦一聲散了架,日本兵連同煙玉重重地跌落在地。此時他酒興大發,慾火中燒,呼哧呼哧噴著帶酒臭的粗氣,兩手抱緊了煙玉的腦袋,狗一樣地在她臉上胡亂啃咬。煙玉兩手用勁扳他的肩膀,腦袋甩過來又甩過去,含糊不清地哀叫:“娘!娘!”
克儉見姐姐被欺,“嗷”地一聲喊,竄上去拼命拖那日本兵的腿,試圖將他從煙玉身上扯下來。桂子手忙腳亂,哆哆嗦嗦幫著克儉拽日本兵的另一條腿。心錦和小玉經過下午那場驚嚇,魂兒魄兒一時片刻還沒有回到身上,兩人都站著發了傻。
日本兵到底是個成年的男人,又喝了酒,滿身的蠻力,克儉和桂子越是拽他的腿,他越加踢騰得厲害,身子在煙玉身上奮力扭動,把她壓得幾近窒息。
此時的心碧,血衝頭頂,只覺眼睛前面看到的東西一片鮮紅,火一般地呼呼燃燒和瀰漫,要把她的孩子統統裹捲進去,變成灰燼。她耳朵裡灌滿了煙玉一聲聲喚孃的哀叫,叫聲撕裂了她的五臟六腑,血淋淋的、尖銳的疼痛使她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去。她看見了煙玉身邊的散落的凳腿。她順手揀起一根,幾乎沒有考慮,高高舉過頭頂,又重重砸落下去。她聽見“噗”的一聲沉悶的聲響,像拳頭砸開一隻熟透的西瓜。鮮紅的瓜汁飛濺開來,空氣中頓時瀰漫出腥甜的氣味。
日本兵像一隻沉甸甸的麻袋,從煙玉身上滾落下去。
第一個發出驚叫的是喘過氣來的煙五:“娘,你打死他了!”
叫聲一出,全家人立刻都變成了傻子,呆呆地去看地上那個無聲無息的日本兵。都知道闖下大禍了,打死日本人的後果將會如何,連十三歲的小玉都懂。他們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鉅變,腦子在頃刻間一片空白。
時間在這巨大的恐慌中一分一秒地過去。突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