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這樣,你圖省事往家裡一送,害我娘不吃不睡不說了,連我們都跟著過得心驚肉跳。”
王千帆一時愣在那裡,臉上紅一下白一下的,竟不知如何應答自己這個厲害的小姨子。
心碧當時很有點生氣,喝斥煙玉說:“沒規沒矩!娘還沒死呢,哪裡就輪得到你這麼說話?”
煙玉反駁:“娘,我說得哪點不對嗎?”
心碧噎住了,心裡氣著煙玉為人的尖刻,又覺得她這話多多少少說在實情上,如若不是綺玉病重,幹帆和她是的確不會回家照面的。
然而心碧轉念又想,她是被兒女們喊作“娘”的人啊!喊“娘”幹什麼呢?娘是樹根,兒女是枝葉;娘是案,兒女是案中啾啾待哺的燕子;娘是避風的港,兒女是收帆落槳歇在港裡的船。娘天生是為兒女擔驚受怕的,是隨時準備著為兒女遮風擋雨的,兒女有難,不靠娘靠誰?“娘”這個字,分量沉得能砸死人啊!煙玉她還年輕,說給她聽,她怕是還沒法品出其中的滋味來呢!
為著綺玉這個病,薛暮紫把家裡能翻的醫書都翻遍了,把城裡能尋的藥草都尋來了。說來說去這病的起因就是腸胃裡面溼熱互結。對症下藥,也不過用些清熱化溼的方子。指望病人一劑藥下肚霍然而愈,那是沒影兒的事。
他一日兩趟來看綺玉,指點心碧在藥湯里加一味什麼,再不減一味什麼。有時候藥剛灌進綺王嘴裡,她跟著一陣噁心反胃,或是肚裡絞疼難過,喝下去的藥哇地一下子吐出來,他就要幫著心碧忙上半天:收拾吐髒的床鋪,重新配了藥,叫桂子去煎煮。心碧不過意,說:“難為你了。”薛暮紫就趁空兒握一握她的手,笑道:“這話可是該你說的?”心碧把手停著不動,好一會兒才從他手心裡抽開。
綺玉的高熱持續半個月之後開始有了變化,時而熱到極點,人被燒得神志昏迷;時而又退得乾乾淨淨,身子摸上去比死人還涼,口中悠悠地剩下一口遊氣。薛暮紫面露喜色說:“恭喜你心碧,這是病況有了轉機呢。我先就擔心她熱度降不下來。”
心碧趴下身子去聽綺玉的微弱呼吸,憂心仲忡:“我怎麼覺著一點沒底?這氣兒細得像蠶絲,真怕一陣風就吹斷了它!”
薛暮紫撂下一句話:“等著看吧。”
有一天綺玉燒退的時候出一身虛汗,心碧絞了熱毛巾在她額上輕輕地擦,突然聽見毛巾下面有極細微的聲音喊娘。心碧以為是自己睡得太少,腦子裡糊里糊塗發吃症,就用勁甩頭。細細的聲音又叫一聲:“娘!”心碧猛然驚醒,意識到是綺玉在喚她。低頭去看綺玉,乾裂的唇皮子還在翕動,眼睛是有氣無力睜開著的,眼仁裡分明映著心碧的一個影子。
心碧這一喜,兩膝不由自主軟軟地跪了下來,口中呢喃一聲:“天菩薩呀!”只覺渾身上下沒有了一絲力氣,整個人慢慢地飄浮起來,往下什麼也不知道了。
總是年輕人生命力強盛的緣故吧,綺玉的病一見好,身體就恢復得極快,不幾天已經能被心碧和桂子架扶著到廊上曬曬太陽。這時候,桂子就小心將大門關好,拿頂門槓閂上,生怕家中不留神闖進個把不相干的人來。
千帆又來過一次。每次來回,他都是藏進在北門水碼頭卸貨的船艙裡面,透過碼頭地下黨的關係上岸脫身。碼頭上人多眼雜,有共產黨這邊的地下黨員,同樣也有國民黨特務和日偽暗探。老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你對面站著的熟人背地裡吃的是哪家的飯、信的是哪家的主義呢?
千帆搭了一條景德鎮過來的運瓷器的船,瓷器裝在幾個大木箱中,千帆便在其中一個箱子裡曲身躬坐。船靠了碼頭,貨物上岸,按規定碼頭上的稽查隊長要逐一開箱檢查,偏偏查到千帆藏身的這個箱子時,隊長揮手放行,把人帶去檢查另一條運布匹的船隻去了。
這就使稽查隊裡的日偽暗探起了疑心,當時就想開溜,找上司去報告。隊長倒也機警,偏將他一步不離緊緊看住。待到暗探好不容易脫身,上司卻下了班,一頭紮在窯子裡抽大煙尋快活。一來二去,自然耽擱了時間,千帆已經匆匆離開董家,在城門關閉前的一刻混出了城去。
那幾天海陽城裡的日軍正計劃著進行一場秋季大掃蕩。四鄉八鎮的秋糧下來了,不下鄉去搶掠掃蕩一回,冬春漫長的季節很難熬過。與此同時,城外的新四軍和國民黨保安旅也聞風而動,集結各自的部隊,準備大規模的反掃蕩。這樣,整個形勢顯得十分緊張,又因為城內一方的蠢蠢欲動和城外一方的嚴陣以待而透著究竟鹿死誰手的微妙。
在這種大戰前夕的緊張氣氛裡,毫無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