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機的音樂大聲哼唱著。斯通克勞普重新把朱麗葉介紹給父親,他一點也沒記住她是誰,這一次他告訴他父親說她是個歌唱家,她可以唱得跟收音機上任何人唱得一樣好。不知何故,朱麗葉給警官唱了歌,肯定是斯通克勞普的主意。她總是會想起那個病人像孩子一樣驚訝地張著嘴巴,潮溼的眼睛貪婪地盯著她看。她站在他面前,像唱詩班女孩似的拍著手,唱那首五年級的時候在學校大會上唱的那首歌。
據斯通克勞普說,這是他爸爸最喜歡聽的歌。
“這是我的祖國,
美麗的自由之鄉,
我為你歌唱。”
下面是什麼?歌詞是什麼?在老頭那極度痛苦和斯通克勞普充滿愛意的注視下,朱麗葉感覺很不自然。她從來不敢面對,更別說享受了。她不太確定歌詞,但是她像專業歌唱家一樣非常自信地悄悄跳過出錯的地方,觀眾根本聽不出來錯誤,更聽不出來她的遲疑了。
“你是朝聖者的驕傲!
你是我們父輩逝去的地方,
讓每個山岡
響徹自由之聲”
那天晚上朱麗葉又提起斯通克勞普的父親,因為不提他反而有些不自然。她問斯通克勞普他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因為被打得太嚴重腦子受傷了嗎;但是斯通克勞普沒有心情談他父親。他痛苦地晃晃肩膀,抽了抽鼻子,又狠揉了一下。朱麗葉很快扯開了這個話題。但是幾天以後,斯通克勞普以他平時歪著頭陰沉的方式告訴她,“‘痴呆。’我爸。人家這樣說。”
“‘痴呆’?哦。”朱麗葉聽說過這種病。但是她實際上什麼都不知道。是一種智力的惡化,還是更糟?她渾身發抖地想到這個詞:痴呆。這個詞肯定和魔鬼是同根詞①。
朱麗葉心疼斯通克勞普。她溫柔地撫摸著他肌肉結實的前臂。但是什麼也沒說,因為好像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這種痛苦的狀況下總是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承受。
朱麗葉第三次拜訪斯通克勞普家,也是最後一次,是在一週後的星期天。這一次天下著雨,警官呆在屋子裡,氣味更嗆人了,他傷痕累累塊頭卻很大的身體好像佔了更多的空間。他好像睜著眼睛坐在一個破舊的格子花沙發上打瞌睡,沙發的座墊上面謹慎地鋪著油布;愛娃姑姑剛剛把他鬆弛的、滿是癤子的臉洗了洗,下巴也算是刮過了。小小的黑白電視播放的是棒球比賽,在屋子一角發出刺耳的聲音。斯通克勞普一進門,二話沒說就把它關掉了。警官在小睡中驚醒,沒有反抗。他好像一點也不奇怪兒子在房間裡待著,他盯著那個扎著馬尾穿著印花黃裙子的女孩子,試圖記住。斯通克勞普退了一步咕噥著說,“嗨,爸,感覺怎樣,”斯通克勞普說,“還記得朱麗葉嗎,我朋友?”朱麗葉笑了笑,但是沒有說話。斯通克勞普異乎尋常地多話,他給父親重複說朱麗葉是個歌唱家,聲音跟收音機或是電視機上任何人的聲音同樣動聽,她住在拐角處的波羅的海街區。她的名字叫做朱麗葉?波納比。斯通克勞普頓了一下,用嘴吸了一口氣。警官還在盯著朱麗葉,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人,嘴巴動著像是在咀嚼,咀嚼,咀嚼硬硬的他咽不下去的軟骨。
她的臉發燙,朱麗葉低聲向他問好,試圖笑笑,好像是一次對一個普通殘疾人的拜訪。一個漸漸康復、很快就會恢復健康的病人。她決定為了斯通克勞普自己要堅持下來,對於他這好像意義深遠。她猜想他肯定深深愛著父親;這讓她想起自己的父親,雖然她對他一無所知,但是卻對他日思夜想。他本應該活著。在那場事故之後。他也有可能就這樣活著,哪怕是個活死人。
這種想法讓她頭腦發暈,這個地方的熱度、憋悶還有惡臭讓她感覺眩暈。
斯通克勞普在這種場合下拿來了冷飲。給朱麗葉拿來了一罐櫻桃蘇打,他自己和父親喝啤酒。但是斯通克勞普的父親已經不能直接從瓶子裡喝了,即使從杯子裡喝,對他也是一個挑戰,因此斯通克勞普不得不把杯子舉到父親嘴邊。啤酒撒出來了時,就擦擦他的下巴。朱麗葉不喜歡櫻桃蘇打中的化學氣味。眩暈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哦,她希望巴德不要叫她唱歌。
“‘波—納—比。’”警官驚愕地說,還有些恐懼。他血紅的眼睛驟然一亮。他猛地把兒子手中的杯子掀翻,並朝朱麗葉大喊大叫。在沙發上顫抖著、戰慄著,像個發怒的龐大的小孩兒。他斑斑點點的面板全都變紅,牙齒像長矛一樣呲著。朱麗葉本能地後退一步,退出他揮舞的雙手所能夠著的範圍。她從來沒見過別人臉上出現過這樣恐怖厭惡的神情。
斯通克勞普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