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覺得上了粉漿的硬布在切割他的皮肉。他想瞧瞧,抬起了下頦,看見卡米耶噬咬的傷疤鮮紅,原來是硬領微微擦破了一點傷疤。洛朗緊閉雙唇,臉色立刻變得很蒼白。此時此刻,看見脖子上的這處斑痕,實在使他感到既憤怒又恐懼。他扭皺手上的硬領,另選一個較軟的來,極其小心地把它扣上了。他穿戴好了。下樓時,他嶄新的衣服使他保持著僵直的姿勢。他不敢把頭轉過去,他的脖子被囚禁在上過漿的白布裡。每做一個動作,領子的一個襉褶就會觸動溺死者的牙齒齧咬過的那塊傷疤。就這樣,他忍受著針扎般的劇痛,登上馬車,去找泰蕾斯,領她到區政府和教堂去行禮。
他順路帶上了奧爾良鐵路公司的一個職員和老米肖,他們將做他這一方的證婚人。當他們到達店鋪時,大家都已準備好了:有格里韋和奧利維埃,他們是泰蕾斯的證婚人,還有蘇姍娜,她像小女孩注視自己剛打扮好的一件玩偶似的,凝視著新娘子。拉甘太太雖說行走不便,也想到處跟著她的孩子們。眾人把她扶上一輛馬車,然後大家出發了。
在區政府和教堂,一切都進行得合乎禮儀。新郎和新娘表現得沉著而謙恭,非常引人注目,而且備受讚揚。他們用柔和的、使格里韋都深受感動的語氣,說出了神聖的“我願意”。他們彷彿在夢中,安靜地並排坐著和跪著,激動的想法不由自主地閃過他們的腦際,使他們感到苦惱。他倆避免正面對視。待他們重新登上馬車後,他們覺得,彼此的關係彷彿比從前還要疏遠。
婚宴決定只邀請少數幾個親朋好友,地點就在貝勒維勒處的一家小飯店裡。被邀請的客人只有米肖一家和格里韋等人。一過六點,參加婚禮的人們坐在馬車裡,循著大街搖擺而來。接著,他們便走進小飯店,在一間牆壁發黃,滿是灰塵、臭味和酒味的小房間裡,七套餐具已經擺上了餐桌。
晚宴的氣氛並不怎麼愉快。新婚夫婦始終是嚴肅的,好像若有所思似的。從早晨起,他們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們也無力去分析原因。最初的幾個小時,他們就被接二連三的結婚手續和儀式鬧得頭昏眼花。後來,他們沒完沒了地穿街過巷,彷彿置身在搖籃裡,簡直要昏昏入睡了。這遊行對他們來說,好像持續了幾個月。他們以極強的耐性,讓馬在單調的街道上搖擺著,自己則無精打采地看著店鋪和行人,他們不時感到由此而產生的蠢笨和麻木,便竭力以發笑來沖淡死一般的寂靜。等他們走進飯店之後,他們累壞了,彷彿感到肩上扛有千斤重擔,不斷增長的麻木已侵佔了他們的全部身心。
他們面對面在餐桌兩旁坐下後,時而會不自然地笑笑,但接著又重新陷入沉重的幻想中。他們吃東西和回答提問,像機器似的在擺動著四肢。他們的精神疲乏而懶散,飄渺而相同的念頭在他們的腦際不斷閃過。他們結婚了,但他們對新生活毫無思想準備,這使他們非常驚異。在他們的想象當中,他們之間仍隔著一條鴻溝。有時,他們自問,怎能越過這道鴻溝?他們想起在殺人之前,他們之間確實存在一條實際的鴻溝。接著,又突然想起,再過幾小時,他們將睡到一起。於是他們互相注視,並很驚駭,不明白人們為什麼會准許他們做這樣的事情。他們並未感到他們已經結合,相反,他們幻想人們突然隔離了他們,使他們的距離格外遙遠。
被邀的客人們,在他們身邊愚蠢地說笑著,希望聽到他們卿卿我我的稱呼,打消一切拘束。但是他們始終囁嚅著,紅著臉,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做到在眾人面前以愛人相待。
在長久的等待中,他們的慾望衰退了,過去的一切消逝了。他們失去了對情慾強烈的渴望,他們甚至忘掉了早晨的快樂——那深深的快樂曾使他們想到此後不會再有恐懼。他們只是覺得疲倦,他們已經麻木了,已想不起這一切經歷。白天發生的事在他們的腦裡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也異常可怕。他們呆在那裡,一言不發地微笑,既不等待也不期望。他們心灰意懶,中間還模糊地夾雜著痛苦和不安。
洛朗每次轉動他的脖子時,都感到一種炙熱的、撕咬他皮肉的創痛,硬領割擦著卡米耶的齧痕。在區長向他頌讀婚姻法條文時,在教士向他說到上帝時,在這漫長的一天中的每一分鐘,他都感到溺死鬼的牙齒在啃他的皮肉。有時,他甚至感到好像有一道道血淌到了胸口上,把他的白色背心染成了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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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杏出牆》20(2)
拉甘太太打心眼裡感激這對夫婦穩重的舉止神態。喧譁的快樂會挫傷這個可憐母親的心,在她看來,她的兒子在悄悄地把泰蕾斯托給洛朗保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