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生病?” 她幫艾斯普蘭薩把灰藍睡袍穿上。睡袍洗了那麼多次,原本的藍色已經褪得跟修女的灰袍差不多。穿好睡袍後,他在右邊的口袋裡找到一小包東西,交給了瑪蒂爾德。他對瑪蒂爾德說:“請你回去以後再看這裡面的東西。我受不了你在我面前開啟來看。” 眼淚重新從他面頰上流下來。那個名叫“受難瑪麗”的修女看到這種情形,叫了起來:“哎呀!你怎麼又哭了?”他既沒看瑪蒂爾德,也沒看修女,回答說:“我那天造了一個大罪孽。平常我並不信上帝,可是,我知道我造了孽。我根本就不應該遵守上級的命令。”瑪麗修女聳聳肩,對他說:“可憐的人,你那時候還有什麼選擇?當你把事情講給我聽時,我看到的惟一罪孽,是那些有權有勢人的虛偽作為。” 他跟瑪蒂爾德已經談了一個鐘頭,修女覺得差不多了。他說:“我還沒說完。你能不能不要來吵我們?”她抱怨說今天晚上艾斯普蘭薩一定會覺得很累,然後大家都不得安寧。最後,她嘆了一口氣說:“好吧!不要超過十分鐘。十分鐘後,我會跟那位陪伴瑪蒂爾德小姐來的先生一起回來。他也開始擔心了。” 她轉身離去,雙手把灰袍的下襬稍微拉起來,以免拖在礫石地上,就像一個愛漂亮的姑娘一樣。 這個四十三歲的老頭子重新拾起話頭。他喘著氣,呼吸中帶著從毀壞的肺部中發出的哮聲,好像粉筆畫在黑板上一樣。 ***我沒太多可說的了,可是我最後要說的非常重要。 第一件要說的是,我們回來後第二天,我聽說“黃昏賓果”戰壕的人把對面敵人的戰壕攻下來了,甚至佔領了德軍的第二線陣地。我覺得這多少是個小小的勝利,稍微沖淡了我對那件醜行的罪惡感。我知道這不是什麼高貴的情操,可事實就是這樣。 我先把五個犯人的信都抄了下來,然後把原件分別裝在信封裡,交給我遇到的第一個軍郵官。既然你收到了你未婚夫的信,我想另外四封也應該安全抵達收信人手中。我抄下來的副本現在就在你膝蓋上的小包裡。 幾個星期以後,我也接到了一封信。信出自法福裡上尉的筆下,我離開他時,他正熟睡,而我離開他幾個小時後,他寫下了這封信。那封信輾轉郵寄,到我手中時已是牧草青青的夏天了。那時,我已遠離可怕的前線,在某個地方鋪鐵軌。我想你一定會跟我一樣非常喜歡這封信。我把信給你,因為我已經會背了。 我幫你準備的小包裡還有一張照片,是我部下趁我不注意時,偷偷拍下來的。那傢伙無論到什麼地方,腰帶裡都掛著那個小玩意兒。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玩意兒替我們那個戰壕###時代留下來的影像,不知道代表了神奇,還是恥辱。如果我們搶了一尊敵人的大炮,或者消滅了一個敵軍,就要拍一大堆照片來紀念我們的光榮。如果我們埋葬了一個戰友,也要好意地拍上一大堆照片留念。拍照的小兵有一個讓他始終耿耿於懷的姓氏,叫普魯士。他一九一七年四月死在一個叫“聖母道路”的戰場上。他去世一年後,我在巴黎見到他的未亡人。她非常痛苦,好像下定決心要去跟他團聚。因此,她把這張照片給了我。 我並不比誰好過。我一到了孚日山脈,跟新隊友在一起,加入了一個新的軍營,就把“黃昏賓果”這件事拋到腦後去了。我只是在某些晚上喝多了老酒以後,會讓這件傷心事把我弄得切齒痛心。所以,我就跟所有的醉鬼一樣,借酒澆愁,醉了就要鬧事,把一切都砸爛。“黃昏賓果”,為什麼叫這個名字?長久以來,我總是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可是我沒有找到答案。 去年,我們第二次想把德軍驅逐過馬恩河時,我在維勒柯特雷地區的森林裡腿部負了傷。他們把彈片從我身體裡一片片拿出來,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我胸前戴著醫療身份證明,在某個車站裡等待撤退。就在那個地方,我看到了查多羅,兩個押解犯人到“歌劇院廣場”戰壕的下士之一。他躺在一長排擔架的其中一個上。我能拄著柺杖已經是非常幸運了。他傷在肚子上,傷勢比我嚴重得多。 他蒼白無血色,消瘦得讓我不太敢認他,可是,當看到我俯身觀察他時,他綻開了一個微笑,細聲對我說:“嘿!居然會是艾斯普蘭薩中尉。”我對他說:“好傢伙,如果我早知如此,一定早就讓那些人在原野上逃得不見蹤影。”他聽到我這樣說時,由於我說話的語調,令他想笑而不敢笑,因為笑會讓傷口疼痛,就像我現在一樣。 我當然會問他,我們走了以後,戰壕的情形怎麼樣。他動了一下頭,答覆就跟十八個月前指揮官說的一樣:“瘋狂世界。”接著,他用盡了力氣,撐著半坐起來,用遊絲般的聲音對我說:“他們全都死光了,荒原上的五個,我們的中尉,我的戰友。後來,我們拿下對方的戰壕時,上尉也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