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校園內一間簡易的房間的。我看到了他在我小說後面密密麻麻寫上的幾乎一張的評語。他拿給我一疊500格的福建作家協會的稿紙,讓我把小說抄正,他要拿去推薦發表。那時候他到哪裡就力薦我,後來人們回憶說,我的名字當時幾乎成了他的“關鍵詞”。他甚至說我“天生就是一個作家”。我頓覺自己的前方開啟了一扇通往作家的大門。
但是孫老師的推薦並沒有取得成果。我的小說一篇也沒有發表出去。其間有些編輯給了修改意見,比如加個“光明的尾巴”,或者索性把事件背景移到海外、“水深火熱”的臺灣什麼的。我一口拒絕了,寧可不發表。甚至還斥責對方。當時所以那麼狂,一方面是該死地學了些文學理論知識,一方面也因為,我年輕,更具體地說,我覺得我耗得起,即使耗它十年,我也不到許多大作家第一次發表作品的年齡。在我看來,十年是夠奢侈的了。不料一耗卻是二十年。
我不知道這二十年裡,即使是孫老師,也是否還堅信我會成為作家,我周圍的絕大多數人是不信了,在他們眼裡,我只是屢試不第的范進,不合時宜的孔乙己。這二十年,多少人都改做別的行當了,我卻仍然寫著,即使流落到了國外,也還在做著文學夢,最終不顧一切跑回來寫作。現在有人說我有恆心,有毅力,其實哪裡是?與其說是毅力,不如說是賴皮勁;與其說是恆心,不如說是無奈——我不能再幹別的什麼。無數次衝鋒,潰敗,喝點酒,嚎幾聲,睡一覺,又好了傷疤忘了疼了,再上。迴圈往復,如此而已。
其實那時不被接受,也屬正常。即使是孫老師,也不是完全被接受的,即使認可他的,也覺得他具有危險性,他很快遭到了批判。我這麼一個讓具有“危險性”、必須被批判的孫老師都驚駭的人,更怎麼可能被容納?這種情況直到跨世紀,才有了改變。這當然有著偶然的因素,但是也應該承認,世界潮流浩浩蕩蕩,中國的生態環境變了。
定下這個標題,是想到格里菲斯的《一個國家的誕生》。把“誕生”一詞放在我個人身上,也許大詞小用,但是這與其說是我這單個作家的經歷,不如說是許多中國當代作家的經歷,乃至中國文學新時期以來的某方面歷程。
兩年前,在一次筆會上見到小說家馬原,他驚訝說以為我是“七零後”的。我想是從我作品裡產生的印象吧。早年讀舒婷詩:“要使血不這樣奔流,憑二十四歲的驕傲顯然不夠。”血顯然是年輕人的紅袖標。但是馬原也沒有錯,這二十多年來,我的風格基本沒有改變,現在我這麼寫,在我17歲時,就已經這麼寫了。不同的是,社會包容了。當然包容畢竟還是相對的,我的作品在發表出版時,還必須做處理,我的書稿還總是要在多個出版社或書商間輾轉,包括這本書,本來是十篇,現在成了九篇,撤下了《遮蔽》(網路上發表時名為《我愛我媽》)。我被承認的,只是某些方面,我這個作家,也只對應於某些作品而言。
這篇後記寫還是不寫,心中一直彷徨。因為它是記錄真相的文字,但如果寫的是真,可能又不被採用;而寫的是假,又失去了它的意義。今天早上,忽然就寫起來了。還是寫得遮遮掩掩。寫完,開啟網路,猛然看到德國漢學家顧彬責難中國文學的報道。他說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中國作家膽子特別小。我愣了半晌:我在不在他所說的“作家”的行列?
在與不在,在自己。
謝有順:陳希我小說的敘事倫理(1)
一
在一個精神正在失去重量的時代,我們應該如何來談論文學?精神語境的變化,文學的多元化,新的寫作倫理的產生,似乎都在分散文學的注意力,談論文學的公共平臺已經消失。當文學被迫置身於一個廣大、混亂的消費現場,它是否還有自己需要堅守的精神邊界?換一句話說,當文學越來越成為消費時代里人類精神失敗的象徵,它的基本使命是否還是為了探究心靈、解釋存在?——至少,在我的內心,是一直對文學心存這樣的夢想。張大春先生說,文學帶給人的往往是“一片非常輕盈的迷惑”,它既不能幫助人解決人生問題,也不會減少這些問題,它的存在,或許只是“一個夢、一則幻想”而已。1確實,文學在任何時候,都是人類心靈裡一種隱秘的奢侈念想,也是人類瞭解自身存在境遇的一條細小管道。假如文學不再集中描述存在的景象,也不再有效解釋精神的處境,那麼,文學也就不再處於它自己的世界之中了。
存在是文學的精神邊界,存在也是文學的永恆母題。那些偉大的文學一直在為人類的基本在場作出描述、解釋和辨析——這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