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的手,撫摸在上面,就像一隻聖手在洗禮罪孽。但是,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坦諱我的過去。我還沒有。我們各自睡去。夜靜得出奇。我反覆思量那句“有你在,我才能做其他事情”。它就像滯在牙縫間唇齒留香一樣,我反覆咀嚼著。夜,靜得出奇。
十月份,我們去了北京。幾個孩子都是第一次坐飛機。他們在飛機上嘰嘰喳喳地談論著那些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見聞,抑制不住的興奮。
“我聽說故宮晚上有很多飛人,我要去看飛人。”丁子涵說。小小的胳膊做出飛翔的姿勢,嘴裡發出咻咻的飛翔聲。他是五個孩子裡面唯一一個男孩子,十歲了。
“不要不要,我要去看圓明園裡的孔雀下蛋。金色的蛋。”丁子妤反駁。
靜男鄙視地看了他們一眼,說道:“當然是去爬長城了,沒聽說過嗎?不到長城非好漢。我要做個好漢。再建立三個幫。”她九歲。一臉的堅毅。
靜賢沒有說話。她本來話不太多,倒是這幾年跟著戲班偶爾出演娃娃生,也要練習些基本功夫,身體比小時候強健許多。
靜男看著丁惜。丁惜才六歲,她是幾個孩子裡面最小的,又因是七個月的早產兒,看上去更是有些瘦小。靜男憐惜地問道:“惜惜,你想看什麼?”
丁惜歪著那個小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道:“男男想看什麼惜惜就想看什麼。”
靜男的臉一下就黑了,她略有懲罰地捏著丁惜的小臉蛋,威脅道:“說了不許叫我男男了,再叫我男男以後就都不帶你玩了。”
丁惜憋著小嘴,但還是乖乖說道:“惜惜知道了,但惜惜還是喜歡叫你男男。”
“可我不喜歡!”靜男大聲地反抗,丁惜便再也不敢回嘴了,只低著頭,憋著嘴,像受了極大的委屈要哭了似的。靜男見狀,只得又哄道:“惜惜乖,男男以後再也不兇你了。”這大概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最後只落得靜賢一個超大號衛生眼外加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眾人一下子就笑開了。林佳喜寵溺地看著他們。毓敏秀若有所思。她答應演出結束之後帶他們到處遊玩,去故宮看飛人,去圓明園看孔雀下金色的蛋,去爬長城做好漢,孩子們即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在安靜的飛機裡,有些突兀。有人假寐著,有人看著窗外飛過的白雲靜靜發呆,有人在低低交談,沒有人注意我們,也沒有人指責孩子們的歡鬧。
關於靜男和靜賢的名字,當初是毓敏秀取的。靜賢的名字倒是很好理解,靜,為嫻靜,女子嫻靜溫雅,是為淑也。賢,作德解,女子賢良賢淑,是為女德。但是靜男的名字,我卻始終參悟不透。若取男音者,則可有楠,南之喬木,可取堅強珍貴之義;亦可為婻,取義美好,只獨獨這男者,我思來想去,始終不得解。那時候靜男靜賢才幾個月,我想著只這短短几個月斷不能讓一個人忘卻那背叛之痛的,也就沒有問她。時至那時,我都還不知道這男字該作何解。顯然對於這個名字,靜男也是頗有微詞的。一直到後來,靜男讀到國中之後,嚷嚷著要改名字,毓敏秀才解釋了靜男這名字的由來。靜,與靜賢的靜一樣,為嫻靜溫雅。男字,更簡單,一為希冀,希望靜男長大能擁有一些男子品德,諸如寬容、擔當、責任等等,成為一個獨立自強的女人,切莫成為男人的附屬;二是告誡,時時警惕靜男能慧眼識人,切莫愛錯人嫁錯郎。彼時靜男十四五歲,已略曉得毓敏秀與丁建國之間的一些往事,終於知道毓敏秀的用心良苦,不僅不再嫌棄這男字難看難聽,反而生出一股強烈的自豪感,也算是一種慰藉了。此是後話了。
我看著窗外,天空湛藍,白雲近在眼前的感覺,想到幾個小時後飛機就降落在北京,我們就要來到那個傳說中父親的生養地,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更談不上憧憬或者興奮。這個名為大陸的地方,曾在很多年前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被父親視為家鄉。多年以前,他不惜拋妻棄女回去那裡,我不知該恨他怨他念他還是原諒他。但到底算心底一個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種子,便在這一刻悄悄地生根發芽了。我不禁要想,那裡——那片滋養了我父親的土地,是不是遍地都是鳥語花香;那裡的女人——包括我那個名義上的大娘,是不是特別的漂亮溫柔。我是應該看一眼的,應該問他一句,為何他那麼狠心。他知不知道一個十歲就沒有了父親的孩子有多可憐,他知不知道悲劇是會遺傳的。如果他還在臺灣,或許我也會正常地長大成人,我也會和別人一樣相夫教子。或許,我不會活得這麼辛苦,還要辛苦地延續這個悲劇。他知不知道我的女兒丁惜,六歲了,她像我一樣沒有了父親,她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