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分(3 / 4)

我走來,漆黑的眼睛上面是粗粗的眉毛。他的嘴唇上下一翕一張,他說她失血很多,但幸好送來及時,他們給她輸了血,若不是她自身強烈的求生意識,他們已經不能再搶救她了,但她活著,只是以後都不能再生育了。我的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她活著。

她活著!

謝天謝地,她活著。

他還說了別的,但我已經聽不到了。接著有護士把她從急診室推出來,白色的床單沒蓋著她的臉。她安靜地躺在上面,安靜而祥和。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器罩在她的鼻子上,我能聽見她微弱的呼吸聲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她活著。

眼淚瞬間湧上我的眼眶,他們——那些佛和主,都聽到了我的禱告。我的膝蓋鏗地一聲跪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地磕了三個響頭。我說:

我會改過

我會日行一善

我會茹素

我願意折壽十年……

☆、第 49 章

他們說要觀察二十四小時。

重症監護區也有一個拐彎,更陰暗,更冰冷,充塞著各種器械。有兩個護士守在那裡。毓敏秀的病床在屋角的最後那張。我看著他們將她抬到上面去。她一動不動。只有呼吸器裡的嘶嘶聲證明了她還活著。

我在那裡站了很久,天已經大亮,明晃晃的日光從窗戶裡透進來驅散了一些陰霾。兩個女護士開始聊起指甲油,稍年輕的那個盤著一個朝天髻,使護士帽歪向了一邊。接著她們聊起了重症區昨天死去的那個人,據說是在車禍中壓碎了半邊顱骨,沒堅持幾個小時就去了。然後她們陰測測地說起醫院太平間的傳說。大概是為了停屍方便,太平間離重症區不是很遠。年長的那個興奮地說起上次醫學院的學生來參觀,被停屍間的工作人員嚇得尿了褲子。她說的時候,小眼睛有意無意地瞟向我這邊,充滿了幸災樂禍。我的頭很重,眼皮子很重,接著我渾渾噩噩地睡去了。

我醒來的時候,天又暗了。毓敏秀還沒有醒,距離24小時還有很長時間。她依然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呼吸器的氧氣嘶嘶地叫著。我走到醫院外面,天幕很沉,彷彿正在醞釀一場春雨。我給了天橋下一位老乞丐十元錢,又走回醫院。我腹內飢腸轆轆,但我什麼也沒吃不下。

幾個小時之後,毓敏秀終究熬過來了,失血過多的臉蒼白似紙,嘴唇乾裂,但畢竟帶走了心裡的絕望,稀釋了靈魂裡的悲傷。他們把她推到了普通病房。她寂寂地朝我笑,沒有說話。

她變了,常常一個人長時間的發呆,不說不笑不哭不鬧,再也沒有和我說過話。她好像一夜之間瘦了很多,臉色蠟黃,顴骨突出,雙眼深陷。生產之後沒有再哺乳,令她雙乳發脹,擠出血奶。但這些與她心內的悲慟比起來,又何足掛齒。只是每次乳防酸脹,奶水洇溼胸前的衣物時,我才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一絲若有似無的悵然若失。

我是知道的,我深切地知道,他們在滿世界找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孩子就躺在這個醫院的那一頭,婦嬰科,她們安靜地躺在溫箱裡。身子已經收水,沒有母乳餵養,看上去又瘦又小,睡著的時候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樣。我想過去實踐我的諾言,改過,日行一善。我去看她們,王玉桂淚水漣漣地問我有沒有找到她,我的喉嚨就像被透明膠粘住了,發不出一絲聲音。

第五天,她終於開口了,她說:“阿鳳,我想去看看我的孩子。”

“你想好了嗎?”我問。

她低下頭,盯著無名指上的鑽戒看了很久很久,才寂寂地說:“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事情。我想起小時候,爸爸也是演歌仔戲的,媽媽和他在一個戲班。那時候做戲比現在還要辛苦,居無定所,也沒有電話聯絡。每天一放學,大哥就帶著我和阿英揹著書包各個村鎮地找戲班。大哥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他總是能很準確地找到他們,幾乎從來沒有出錯過。只有一次,我們趕到那個村莊的時候,戲班已經走了。那時天完全黑了,我們不知道還能去哪裡找他們。大哥就決定在那個村莊住一晚,就住在別人的屋簷下,睡在一堆乾草堆裡。結果第二天我就生病了,但還是硬撐著去了學校。等放學找到爸爸媽媽的時候,我已經燒得滿嘴胡話了。大哥自然是免不了責備的,我也因此住了幾天醫院,幾乎耗盡了爸爸媽媽全部的積蓄。因為這件事,爸爸意識到演歌仔戲不僅辛苦,還要拋棄家庭四處奔波,最後可能連生一場小病的錢都沒有,所以他改行去做了裁縫。這麼多年,無論富足與否,我們都在一起。我們五個人,一直都過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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