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被道乙這個有心人留意,才僥倖得救,他管這叫緣分,是她命不該絕。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種世事看透的淡然。
她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剛剛生完孩子的身子虛弱勞累,又在寒風中呆了不知多少時間,穿著潮溼的衣服跪在蒲團上哭了大半夜,終於熬幹了她所有的堅強。天將亮的時候她發了起高燒,將近四十度的高溫把她燒得直說胡話。她不停地流著冷汗,我一遍又一遍地為她敷毛巾換毛巾。道乙只有一些普通的退燒藥,我囫圇全給她吃了,但全不奏效。她的臉色燒得紅彤彤,嘴唇卻皸裂蒼白,囈語著誰也聽不懂的胡話。她的下'體淋漓不淨地流著血,一盆一盆的血水被我倒掉,仍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我整個人都慌掉了,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可以流那麼多血,就好像身體裡所有的悲傷,都融在那血裡流了出來。那麼多那麼多的血,遮住了我的目光。
後來,他們推著她進去,穿過一些雙層門,我跟在後面,衝過一扇又一扇門,聞到碘酒和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床單從輪床側面垂落,拂著汙穢的地磚。接著有個穿白色衣服的護士用手掌壓住我的肩膀,將我往門口推。我的面板能感覺到她冰冷的結婚戒指。我向前掙扎,懇求她讓我進去,但她還是一個勁地將我往外推。
“你不能進去,你必須等在這。”有人這樣說。然後那扇雙重門砰地關上,門上“手術進行中”的指示燈亮起來。
我聽到嗚咽聲。一張灰色手帕遞到我的面前,我才意識到那聲音是從我的喉嚨裡發出來的,像某種野獸強制壓抑喉嚨的聲音。我緊緊地用手捂住嘴,淚水從我的手背滑過,流過我的嘴角,我嚐到了鹹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個小時,或者更長,亮著熒光燈的雙重門還沒有開啟。後來我開始不停地來回踱步。道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這條寬大深邃的長廊上,沒有窗,沒有月光。盡頭有個拐彎,拐彎的地方有個狹長的長方形視窗。又過去了很久之後,灰白色的晨曦正從那裡射進來,沖淡了身後的白色熒光燈。
我像是終於受到某種指引,終於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了。我欣喜地跑過去,在那裡,跪下來,我的膝蓋能清楚的感受到地板的冰涼。從那個狹長的視窗望出去,依稀還能看見月光。我雙手合十,我不知道這個手勢對不對,又或者該說哪裡禱告詞,但沒有關係,我會把我記得的所有的神仙,媽祖娘娘,觀世音娘娘,佛主,菩薩,還有真主安拉,基督耶穌,哦,還有祖師爺田都元帥,誰都好,只好能聽見我的禱告就好,能讓她好起來就好。我不停地磕頭,承諾我會改過,會日行一善,會盡力去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我茹素,我願意折壽十年。我懺悔我曾經對那些罪愆心存僥倖,我悔過我做過的壞事還沒有受到懲罰。我願意接受懲罰,請把所有的懲罰都加諸在我的身上,我才是罪魁禍首,但是請不要,不要以這樣的方式懲罰我。我只要她好起來。所有的罪,我一個人背。
我又聽見那種動物嘶吼的嗚咽聲,我捂住自己的嘴巴,我聽見我的喉嚨在來回地吞嚥,胸腔內一片悶窒。淚水滴落在地磚上,沾在我的額頭上、我的頭髮上,一片冰冷。我的耳朵很痛,就好像身體裡滿滿的悲傷正在從那片薄薄的膜後擠出來。又過了很久,我站起身,停止了禱告。已經過了數個鐘頭,亮白的日光拂去夜晚的黑暗與寒冷。我坐在通往急診室的走廊外面,看著那片晦暗的光,疲憊地想,不知道這個過去的夜晚又發生了多少不幸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活了下來,又有幾個人死去了。這個生離死別的地方。這個該死的生離死別的地方。她蒼白的面容,汩汩流出的血,再次遮住我的目光。濃濃的腥味,再次扼住我的喉嚨。
我需要空氣。
我沿著長廊拐彎走了很遠,身邊走過的人越來越多,安靜的醫生逐漸熱絡起來。牆上的時鐘指示著已經早上七點了,距離我被關在雙重門之後,已經五個小時了,沒有任何訊息。
我機械地來回踱著步,怔怔地望著地面上彎彎曲曲的裂縫,數著窗臺上散落的死蒼蠅,傾聽我的鞋跟敲擊地面。我的雙眼疲憊至極,盡頭處那扇緊緊關閉的門上,“手術進行中”幾個大字仍泛著冷冷的白光。我緊緊地盯著它看,我希望它滅掉,又害怕它滅掉。我的心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我不知道自己要沉到什麼地方,就像在一個深淵下面的寒潭裡,在那裡,只能看見很遙遠很狹隘的天空。我突然很想要逃離這個地方。我害怕。然後門上的燈啪地滅掉了。門開了,一個兩個三個人從裡面走出來,脫掉臉上的口罩。一個面容微胖的男人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