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曹操的逝世本身就已足夠困難,而曹丕還需要佯作不知,粉飾大局,壓抑著滅頂的悲痛與不安,如常辦公,接見朝臣。
“你們夫妻二人放心。”夏侯尚今日承的不是魏太子的命令,儘管他甚至此事關乎天下動盪,但此情此景,他已不願再為曹丕肩上新增更多的重擔。他又道:“我也會將元策平安帶回的。”
“嗯。”曹丕親自扶他上了馬,沒有再多言一句。
郭照看了他一眼,緩緩上前對夏侯尚說道:“雖然你我之間已不必言謝,但……”她見夏侯尚略一頷首,瞭然一笑,又道:“早日歸來。”
說完,她後退一步,重新站在了曹丕身側,目送一隊人馬隱匿於靜謐的夜中。
雖已是深夜,他們回到園中後卻仍不得休息。
一干人等候在曹丕的書房內,俱是曹氏父子的心腹,更是曹丕的左膀右臂。
曹丕遠遠看見那燈火,停住腳步,幾乎有些依依不捨地轉過身,面對著郭照,低頭在她額上印上一吻:“回去歇息吧。”
“我可以在書房裡間陪你。”她回擁住他,蹭了蹭他衣領間凸起的紋路。
“今日怕是要商議到早朝之前。”
“我知道。”
即便她等在裡間,曹丕也見不著她的面,但他此時太需要她了,竟自私得不想放她回去。
……
知曉曹操逝世的人並不多,甚至卞夫人都不知道此事。她近日已經悲傷過度,曹丕不想將這則噩耗告知於她,以免憂鬱成疾。
自曹植開始頹敗,又醉酒闖下司馬門,更自暴自棄拒領兵解救樊城,幾乎是棄軍國大事於不顧,也與曹操的期望漸行漸遠,甚至變得再也不快樂了。而這本就使卞夫人憂鬱寡歡,但她不料一向受她喜愛的兒媳甄氏也在不久後自裁於西園,被人下葬之後才教她得知此事,一時悲痛難當。
她不知甄氏是因為姜楚密謀魏諷案而連坐獲罪,只認定郭照出於妒心,難容甄氏姨甥兩人,於是一連數月不願見到她,又心知曹丕護妻成性,甚至對甄氏的死不聞不問,只能又悲又怒,成日拘在自己的院中,傷心垂淚。
自姜楚的死訊傳來,甄氏就知她難逃其咎。然而徹底擊潰她的,卻是姜楚臨死前對郭照說的一番話——
“姨母她空負一身美貌與才學,使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令我覺得可憐可悲又可氣。她本有機會獲得她想要的生活,卻不肯使所謂的自尊與高傲妥協,所以只能目睹著著太子殿下與你恩愛相纏……”
……
所謂旁觀者清,姜楚一口認定甄氏已在長久以來的旁觀中不知不覺動了情,也許是源於寂寞,或者源於豔羨。
但甄氏如何會承認呢?
*
曹操得以下葬,已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了。
曹丕率眾朝臣從高陵歸來後,已接天子詔書,正式承襲了魏王尊位。
“河北、洛陽之內的異黨皆已伏誅,難起風浪了。只是若青州一帶聽聞魏王逝世,必定躁動。”
“江東暫時也不會有變,他們恐怕取了荊州之後還會再一步西進……”陳群等人隨曹丕穿過聽政門,即將行往大殿之上時,忽見曹丕抬頭望向了蒼穹,駐足了半晌。
他們抬頭,只見一行飛鳥成群而過,由一隻體態壯碩的成鳥引領著一隊幼鳥,往銅雀園的方向高飛而去1。
“魏王?”他們試探著喚了一聲。
一連數月的忙碌,連他們都疲了,何況曹丕。
他的鬢角又在不知不覺中佈滿銀白,已是許久未染了。
曹丕收回視線,目光緊鎖前方。雖然他眼底的皺紋與黯淡無光的膚色已經不允許他繼續掩飾著自己的疲累,但曹操交給他的天下更不允許他歇息。
“孫權今日送來的信件中已與我達成協定,他向我稱臣,我不予干涉他們吳蜀交兵。”他腳下大步走著,甚至需要後面的人小跑跟上,“不僅如此,我還要他送質子前去洛陽。”
眾人聽得愣了一下,撥出一口氣後又慢慢浮起的感覺不知是安心還是喜悅。
陳群是這些人當中看得最為明白的,他快速上前兩步,攏了攏袖子,道:“那麼殿下,可以考慮下一步了。”
“先生請講。”
“進帝位。”他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