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局面突然被曹卉的不請自來打破。觥籌交錯間,只聽得她一道清脆靈動的聲音如天而降:“阿兄設宴竟不請我麼?”
眾人齊齊回頭,只見曹卉穿著一身薔薇木色的裙裾逶迤而來,雖是梳著婦人髻,卻還是如同少女一樣清麗動人,髮間的金步搖墜著長長的流蘇,於夜色中時隱時現。
然而在座親屬間,卻是隻有曹丕夫婦是比她年長的,其餘人縱使比曹卉虛長几歲,也因她是曹操長女的身份尊稱一聲。曹丕使人給她設了座,淡笑道:“念在你這幾日為父親準備壽席,必是勞累,便放你休息了,這還是為兄的錯?”
這麼一提,本將曹操的壽辰這件事暫拋腦後的眾人,又一下子被點醒了。銅雀園雖不打算宴請諸多賓客,但今日遊園的幾位是定要出席的,如此倒也不算是外人了。
壽宴這事本應是由丁夫人操辦的,只是她向來不愛為曹操的面子工程費心費力,剛回鄴城的曹卉倒是無事,將這項任務攬了下來。不過她近日也有些興致缺缺,過來郭照這邊逗曹徵的時候多了不少。某日經郭照一問才知,已貴為皇后的曹節也要來銅雀園給曹操過壽,應是那日最為尊貴的客人了。
曹卉與曹節姐妹自幼就不對付,難怪曹卉沒了心情置辦,費了心思籌備許久,最後卻是要恭迎皇后妹妹的,難怪她今日一時興起跑來參與他們的遊園。
“還不是怕兄長嫌棄我。”曹卉眼波一轉,挑起一抹光暈映在長睫之上,雖然已為婦人,可撒嬌這回事做起來尚能得心應手。
她這次是獨自回的鄴城,與夏侯楙成婚數年,兩人之間一直不溫不火。她還與郭照傾訴過,少年時理想中的甜蜜未能如約而至,現在就算想做到夫妻兩人琴瑟和鳴,也有諸多困難。
其中緣由,郭照早就清楚,多年來一直是曹卉一頭熱,而夏侯楙多半是因為父輩和曹丕的關係才娶了她,只是剛巧他自己也無心儀的女子,就也這麼將就著過了。曹卉一向聰慧,不至於不明白,只是不願就此認輸罷了。
她總以為,再多些時間變好了。再多些時間,她與夏侯楙總能成神仙眷侶的。
“雖然如此,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若心中有我,我也不需等這麼久。所以我近日總在想,我是否後悔當初選錯了人。然而怎麼也想不通,索性才藉著父親這次過壽的機會跑來了鄴城。”曹卉某日與郭照談心,最後留下這樣一句話。
筵席上,從曹節那裡嚐到的不甘和夏侯楙給予的酸苦,使曹卉總算找到正當由頭飲酒發洩一番。曹丕不知她女兒心事,還當她只是比平日喝得多了些,郭照卻驀然想起曹卉前些時候的感慨,她不自覺地抬頭向前方看了一眼——原本坐在那裡與旁人談笑風生的郭奕,突然不見了人影。
再一看,曹卉面上微醺,也起身離開。
雖然猜測她是出去醒酒,郭照還是側頭吩咐百靈道:“去跟著阿卉,侍候好她。”
待百靈得了吩咐走後不久,郭照仔細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索性將曹徵暫託付給孫玪,離席循著曹卉的方向尋去。
曹卉的的確確是去醒酒的,只是遇上靠在亭中獨酌的郭奕便是意外了。郭奕見到她微微驚詫,舉著酒樽的手也忘了放下。
倒是曹卉見了他,隨口問了一句:“郭文學怎麼在這獨飲?”四下看看,除了一輪明月,周遭只剩漆黑的樹影,哪裡有什麼好景色。
太子文學是郭奕的官職,曹卉遠離權力中心已經很久,竟還知道這些郭奕眼裡再瑣碎不過的小事。
霎時間周圍只餘下微弱的蟲鳴聲。
郭奕端正了坐姿,然後站起,銅製的酒樽被擱在石階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他悠然自若地反問道:“女君不也是?”
“女君?”曹卉挑了挑眉,有些不悅:“郭文學是不知我已於建安十六年嫁與夏侯家了麼?”
她話甫一出口,兩人同時一怔。
竟已過去了六年之久麼。
“是奕的過錯,方才有些醉了,還請夫人恕罪。”郭奕一揖,也不知說些什麼好了。
不只他有些醉,曹卉也是醉了,她瞥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麼,藉著酒勁問道:“我聽說是你向阿兄提議,讓他勸三弟將大勝鮮卑的軍功分給諸將的?”
聽她說起這個,郭奕眼角眉梢都掛上了輕鬆的笑:“不錯。雖然三公子本也不是貪功之人,將功勞均分正利於鞏固他在軍中的影響力。那些將士感激三公子的同時,也不會忘記二公子的。”
“做的不錯。”曹卉輕描淡寫地稱讚一句,淺淺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