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窣聲。曹丕站起身,道:“在下要去溫書了,不知女君願一同去否?”
“我也可以去?”這回,她的驚訝才有了幾分真。
方才聽曹丕說他偷借了書回來,就被曹操狠狠訓斥一頓,想必藏書房的管制極為嚴格。她只是客,也能如同曹家兄弟一樣出入書房,來去自如麼?
“那裡雖是父親的書房,卻連阿貓阿狗都能隨意進得,為何女君不可以?”曹丕淡淡說道。他垂目掃了一眼裾緣,上面繡著再普通不過的雲紋,衣裳也是麻質的,不僅沒有質感,還顯得極為粗糙。可是漢時大部分階級都穿這樣的衣服,然而曹丕小小年紀,闆闆整整地站在庭中,竟將一身麻衣襯出了版型。
縱使他假裝看著自己的衣裳,也難掩他說到“阿貓阿狗”時透露出的厭煩。
也不知是哪隻“阿貓阿狗”惹了他。
任昭容一直以為他是個故作沉穩的少年,還未長大就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緒,幾乎從不表露什麼。她每次見到他時,他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明明與她同歲,看起來卻比曹昂還老成。可他真的站在曹昂面前時,又像個小孩了。
看著眼前無由發怒的曹丕,她頭一次見到他行使了貴公子喜怒不定的特權。
她沒有說話,曹丕藉著一時的沉默,也發覺自己不經意的流露過於尖銳,遂改了口風說道:“母親視女君如同親女,阿兄也視女君如同親妹。既如此,女君想去就去即可,即便母親不說,父親也不會反對的。”
“只要不會給二公子帶來麻煩便好。”任昭容跟著站了起來,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
曹丕利落地轉身,引著她向前走,稍稍沙啞的嗓音飄蕩在風裡:“女君若是相信我,就無需介意是否會給我帶來麻煩。”
凡是能被解決的麻煩,都稱不上是“麻煩”。
***
曹操獨闢了一舍用來藏書,中間一廳,加上後面兩間臥室,全被改裝成了放書的地方,一排一列,極為有序。
門上也無鎖,曹丕信手一推,率先走進去四下望了一眼,這絲舉動看似自然,卻還是被跟在後面的任昭容捕捉到了。
他是在找“阿貓阿狗”麼?
在曹丕看不見的地方,任昭容的嘴角禁不住翹了翹。
待他回過身為她一一介紹藏書分類時,她早已褪去了那一絲忍俊不禁,改回一副尋常的模樣,即使她近在曹丕身側,也使得他一言一行都變得公事公辦起來。
她走到一個最近的木架前,拿起一卷竹簡,攤開一看,是用篆體書寫的《樂記》,她還以為這裡只有無趣的經史和兵書呢。
曹丕比她高了半頭,站在她身後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也看出她拿的是什麼書。他收了收自己略微前傾的身子,任昭容也沒發現,只聽他在自己身後說道:“若是女君白日時無事可做,來這裡就好。阿兄偶爾也來,只是他還要每日操兵,閒暇的空餘不及我多。”
言下之意,就是他自己時常來了。
任昭容目光一滯,無意提起:“聽聞二公子還有幾個弟弟,也到了讀書的年紀了。”
身後的人一頓,輕聲道:“有三個。最大的彰不喜讀書,強迫他也坐不住;植通常隨我一起來;熊尚小,較為體弱,還在病中。”
他倒是老老實實地全交待了,好像急於撇清尷尬似的。
如此一來,任昭容反而覺得若是自己再問下去,就是欺負他了。
她轉過身,卻沒想到曹丕就站在她身後,兩人面對面之間只相隔咫尺。她持平的視線正落在少年乾淨的脖頸上,喉結尚未凸顯,只能看到他動了動喉頭。
緩緩將視線上移,也不見他開口。
腳下向後退了一步,背無意識地靠上了書架——她已退無可退,面前那少年離得她這樣近,也不知道避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木得痴傻了。
曹丕方才站得近了,才嗅出少女衣領間縈繞著迷迭香的香氣,正凝神時,她一轉身,那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隨著一陣無形的風,驀然而至,攝人心魂。
剎那間,別樣的心思在兩人心底流過,直到任昭容後退了一步,曹丕下意識上前一步噓扶一把,還擔心她撞著架子。
餘光瞄了瞄虛放在自己身畔的手臂,僅差兩指的距離就擁上她了。
“二公子不是要溫書?”她拿起自己手中的竹簡,在他面前晃了晃。
毫無波瀾的墨瞳終於動了動,曹丕的睫毛微微一顫,與此同時,抬起的手臂也立刻收回,放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