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漆黑的眸子認真冷漠,生生在這夜間散出一股肅殺寒意。指尖拂過枝條,有風聲乍起,卻見道道弧影乍然似漣漪浮現,剎那湮滅,卻是連綿不絕,無窮無盡。落木蕭蕭,卻被那劍勢圈入其中,無聲裂斷。
汗水劃過眼睫,雖已足可控制這尚還綿軟的身體,但終究耗力。
這一劍,他練了數月。
從最初出劍不穩,到今日自然生髮衍續,楚離只覺今日所感的那兩人就在眼前,出招那一刻,心中如明鏡高懸,一式一式如流水自然。
劍勢忽地緩了下來,一劍揮出,卻將幾丈外的落木也捲了進來,無處躲藏。劍勢越發緩慢,卻比方才更為耗力,劍圈越來越大,待月上中天,楚離劍勢一收,紛紛擾擾的碎葉便被一股無形之勢滯在半空,待楚離手中斷枝粉碎,也跟著簌簌而落,如雨一般。
真氣告罄。
任由樹枝化作齏粉自指間滑落,楚離默默站著,哪怕汗水溼透衣襟已無動彈之力,也依舊站著,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瞳忽然冷冷看向對岸,竟讓那躲藏之人肌膚有種劍鋒所指的刺痛之感,終是回過神來。
心中湧起一陣欣喜,有了這孩子,自己的傷勢又可穩定一段時日了。
快步走近岸邊,滿頭枯白髮絲顯露在月光之下,面容枯槁,唯有一雙冷目緊緊盯著對岸的孩童。
隔著一條溪流,楚離看著他,平靜無波。
這人很強,強到唯有方才悟劍之時才隱隱約約感受到一股異樣,與白日間那兩人完全不同。
手中無劍,劍道未成,他並不是對手。
而這人並未上來就擊殺自己,顯然懷有目的。
楚離在等。
老者終於露出一絲讚賞,能夠在自己的氣勢下仍舊從容自如,便是那微弱的氣場也沒有絲毫混亂,這孩子,不可限量。
這寂靜時刻,草木摧折之聲分外明顯。
“……小少爺?”
墨馨擔憂的聲音讓楚離蹙起眉,完美的心境露出一絲破綻。剎那隻覺身體一輕,耳邊風馳電掣,眼前飛快閃過墨馨驚慌煞白的臉。閉上雙目,默默恢復氣力。
“站住,放下人!”
“滾。”
身側襲來的烏劍老者不耐地一掌排開,真氣冷似玄冰,纏入經脈,偷襲的黑甲人倏然一僵如石頭一般墜落,另一人驚呼一聲躍起接住,這一耽擱,已是無力再阻。
老者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樹冠之上飛速掠過。許是用力過巨,忽然真氣如潮沸騰起來,悶哼一聲,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孩童,終是一掌落下,功法逆轉。
楚離抿唇,額上冒出一層冷汗,體內才恢復不到片刻的真氣如被捲入漩渦一般被那抓在穴道的手吸走,轉瞬之間,丹田已空。反觀老者,卻是覺內息漸漸平順,立竿見影。老者輕咦一聲,連忙停下功法,身影也落在了一處枝幹。
此刻月光皎皎,映的楚離面無血色,唯有一雙黑瞳,冷漠倔強。
山間幽冷,偶爾可聽見悠長狼嚎在山坳中迴盪。
一處洞穴亮起火光。
楚離默默坐在近火之地,身上淡藍色的衫子已沾了不少塵土,跳躍的火光讓蒼白的面色和暖些許,對面老者撥弄著火堆,目光卻不時瞟來,似是疑惑。
烤肉的香氣彌散,楚離純粹心念,七情盡斂。
老者心不在焉,一下下翻動著,洞穴裡只餘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偶爾油滴落入火焰,騰起的火舌映在楚離毫無波動的眼眸中,老者忽而死死皺起眉,自己這傷已有些年歲,藥石惘醫,為保真氣不散,只得擄些人吸取真氣化為己有。近些日子更是病情惡劣,尋常真氣已不足壓制,唯有以秘法抽取孩童身中一抹生機,方才有效。
剛才,真氣發作之時,他本想在這小娃兒身上取些真氣維持,卻不想宛若遇到靈丹妙藥,那沸騰的真氣剎那便冰澆雪冷,平順下來。
他當真是又驚又喜又心存疑惑。
想到那孩子林間與眾不同的表現,老者終忍不住開口:“小娃娃,你練得什麼功夫?”
老者目光銳利,卻是清楚瞧見自己的身影在那空茫的黑瞳中一點點顯現,楚離看著他,冷漠而認真。
“咳咳……”
老者從未體會過這般專注,微微有些彆扭,“你說了,我便不為難你。”
“我練劍。”
“老夫問的是心法。”老者死死盯著他,玄衣下的身軀似是繃緊。
“……”楚離淡淡道,“太上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