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在世家,你不知道討了多少便宜,有什麼好不滿足的?但是李信不一樣啊……世家身份對李信來說自然有好處,但這種好處,對於一個正在長大的少年郎君來說,並不是必要條件。
反而是李家小輩們讓眾長輩們頭疼。覺得他們不堪大事,這一輩要是一個成才的都出不了……再過上百年,李家就得從世家中剔除出去了。
之後又有訊息傳過來,讓李家眾長輩更為搖擺不定——寧王託人送來一道旨意,舉薦李信入光祿勳為官,具體如何,等李信到長安再說。
光祿勳主管宮廷警衛,朝廷屬官又多從這裡提拔向上……寧王給李信一個好的起點,眾人相信,等李信到了長安,就是他重展雄圖的開始。
光祿勳的官位很好……但如果李信要在長安為官的話,和李家的祖訓又背道而馳了……
眾長輩們看著這道旨意,頗為頭疼,乾脆放棄,問李懷安的意思。李懷安出神了一下,說,“當年讓他假扮二郎時,我許過他,等事成後,就舉薦他入朝為官去,或者他想要什麼都盡力給。現在寧王幫他辦成了此事,好像我都沒什麼能許給他的了。”
眾長輩:“……”
甩袖離開,任由李懷安去折騰了。
自妻子去世後,李懷安精神不振。他總想提起心神,把李家最小的這一輩郎君們重新整治一番,讓他們吃些教訓,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想把這些郎君們全都放出去遊學,或當官去,或隨便哪裡折騰去……總會讓他們知道自己做錯了。
但是李懷安提不起這口氣,一直精神渾噩,整日嗜睡。
幹什麼都感受不到動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什麼。
他乾脆任由自己這般自我放逐了,反正他沒兒子,李家事務會從他這裡慢慢往別的人那裡去轉。過不了幾年,他在李家就是可有可無的人物了……他是悲春傷秋,還是以酒度日,都沒人再會來管了。
李家還想留下李信。
李懷安卻覺得可能性不大。
李信該學的都學到了,他也不稀罕李家,還有小蟬幫他……有聞家在長安,再加上李家的本事,只要李信不是要造反,不是要跟程家拼個你死我活,這天下,也沒什麼值得那個少年忌憚的了。畢竟李信已成熟了很多,不會像他少時那般做什麼都不計後果了……
李懷安再次睡醒時,到了黃昏時刻。屋中靜悄悄的,他以為沒有人,正打算叫人進來,忽聽到視窗傳來一個聲音,“您醒了?”
李懷安頓一下,聽出了是李信的聲音。
他收拾了一番自己,出了門,沒看到少年的身影。小郎君再說了一句話,他才仰脖子,看到李信盤腿坐在屋簷瓦礫上,淡金色的夕陽餘暉灑在他身上。李懷安莞爾,少年還是這般灑脫。
李信垂頭看了他一眼:“您衣帶系錯了。”
李懷安低頭看:哦,睡得太久,出來得太急,果然錯了。
他嘲弄一笑,妻子一走,他整個日子都過得糊里糊塗。
庭院裡沒人,都被他趕出去了。李懷安也不再自我折騰,而是坐在了門檻上,學著李信那般不講究的樣子,發起了呆。他再聽到李信的話,“您這些日子總是在睡覺,我來找了您好幾次,您都在睡……您莫不是病了?找醫工看看?”
李懷安隨口道:“心病吧。”
李信:“……”
李懷安:“我壓了這麼多年的心事,一下子全空了,不管是心理還是身體,當然會出毛病了。現在先這樣吧,等過段日子,如果還是這樣,再找醫工來看。你不知道,你母親常年病著,以至於我見到那些醫者就很厭煩,恨不得永不見他們。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病了,也並不想就醫。”
李信沒說話。
他這位父親,實在是一個很理智很冷靜的人。知道自己出了問題,還知道問題在哪裡。李信原本擔心聞蓉病逝後,李懷安會出什麼事……現在看來果然出了事,好在他父親這樣的性格,應該能扛過去吧……
李信胡思亂想時,聽到李懷安低聲,“我又夢到你母親了。”
李信怔一下。
李懷安:“這兩天一直做夢,一直夢到她。她變成了還沒有生病的樣子,在夢裡很溫柔。真是奇怪,那時候二郎應該在,但滿世界好像就只有我們兩個。她和我一起讀書,幫我研磨,還幫我整理卷宗。我和她說去出門踏青,她說好。我們並肩出門,然後她越走越快。我在後面喊她,她再沒有回頭。她沒跟我說話,我卻莫名的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