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離吧,就對那女屍說道:〃娘娘,走累了沒?我們到亭子裡去歇口氣好不好?〃
女屍彷彿沒有聽到,還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它是一具屍體,自然聽不了人話。但被趕著的屍體,卻是聽得懂人話的。
吳侗心想,我這是昏了頭了,我怎麼要叫它娘娘呢?它不是一具屍體嗎?不是一具喜神嗎?對喜神,不能像對活人那麼樣地對待。於是,他掏出趕屍鞭,往亭子那裡一指,喝斥道:〃畜生,進去!〃
女屍便嘎地站住,雙腳並沒有抬起來,而是立在地上,原地磨著轉了個方向,向著涼亭,然後,才邁出步子,走進涼亭,面朝著涼亭的杉木柱子靠著。
吳侗放下包袱,併攏食指和中指,伸到它的符紙上畫了一個〃止神咒〃,這才揭下它臉上的符紙,把它抱著,慢慢地放到凳子上,讓它背靠著立柱。
吳侗在它旁邊坐下來,細細地瞧著它的臉。
他趕屍的經歷有兩年了,趕的屍體也不下二十具了,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臉,和生人無異。這張臉在薄薄的月光下,顯得安詳而寧靜,就像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夢中的母親。
吳侗看了一下週圍,除了夜風和蟲鳴,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聲響了。他的心裡,就慢慢地跳得厲害些了,嘴角,也似控制不住,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向這具女屍傾訴。他雙手捏住了女屍的雙臂,搖晃著,哽了聲音,開口道:〃娘娘,我想和你……講話……〃
蟲工木橋◇BOOK。◇歡◇迎訪◇問◇
第11節:湘西鬼事之趕屍傳奇(11)
吳侗把這個女屍叫做〃娘娘〃,一點都沒有感到難為情。與它非親非故,素不相識,而透過這幾天與它的朝夕相處,他的心裡也就認定了它是一個和善的〃媽媽〃了。此時,他叫它娘娘,都還覺得不夠親熱,如按他內心裡真正的想法,他很想叫它一聲〃媽〃。這麼想著,吳侗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輕輕地叫了一聲:〃媽……〃
〃媽……〃
他呢喃著叫出的這個字,從嘴裡出來,進入他的耳朵,竟是那麼的陌生,又是那麼的親切。
他沒有媽媽。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媽媽,也不知道媽媽長的什麼樣。
他經常做的一個夢,就是夢到了媽媽,夢到他在媽媽的懷裡,含著媽媽肥大的乳防,進入甜甜的夢中。
而夢畢竟是夢,最終都要醒來。每回醒來,他的嘴角都殘存著在夢中流出來的幸福的口水。
他多想哪一天,遇到他的媽媽,和媽媽講很多很多的話,跟媽媽一起做事,一起吃飯,然後,永不分開。這一直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個夢想。現在,四周無人,萬籟俱寂,只有他和它。
於是,很自然的,對著那具女屍,他叫的不是〃娘娘〃,而是〃媽〃。
他說:〃媽,你曉得不?我的命好苦。我打小就是一個沒媽的孩子,我從來不知道媽是什麼樣子的,她的聲音,她穿什麼樣的衣服,喜歡吃什麼菜,我都不曉得。我問爹,爹說,他也不曉得哪個是我媽。他說,我是他撿來的。我好命苦啊,媽。沒有媽的孩子,那還算是一個人嗎?我對爹講,你怎麼不給我找個媽,然後生下我呢?你為什麼只撿我,不連媽也一起撿起來呢?爹講,我們趕屍匠,是不能有女人、不能結婚的啊,只能一輩子打單身。媽,你講我的命苦不苦?〃
吳侗聽到一聲〃唉〃,幽幽地在他的耳朵裡盤旋著。
他往四周看了一下,除了他和這具女屍,並沒有其他的人。是誰呢?那一聲嘆息,分明來自一個女人,也分明是聽了他的遭遇後發出來的。莫非,是這個和自己一起坐著的女屍?
女屍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眼睛也依然是閉著的,它低著頭,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它的鼻子的陰影把它的嘴巴都遮蓋住了。
吳侗想,一定是自己想媽想得發瘋了,聽恍惚了。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繼續對著女屍說:〃你要是能講話就好了,我就不會一個人講話了,一個人講話,叫人看見了,人家就會以為我是瘋子。人家看到了,會怎麼想呢?我不管。我只想和你說話,只想你就是我的媽。人家都有媽,不曉得我沒有媽的人心裡是苦的。可惜呵,我只有讓你走路的能耐,沒得讓你講話的能耐啊。你現在能走路,要是還能講話,你就不是屍體了,就是大活人了,你要是大活人,你會做我的媽不?〃
吳侗的眼淚流了出來,流進了嘴角,鹹鹹的,有點澀。他把頭靠在女屍的懷裡,把女屍的一隻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像母親在抱著自己的孩子。她雙手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