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臉貼到他脖子上,努力不哭出來。“我醒來後,我們的車廂裡有個人在看報,我看不到他的臉。”
巴利揉著我的頭髮。“一個看報人?幹嘛把你嚇成這樣?”
“他根本不讓我看到他的臉,”我低低說道,“他躲在報紙後面跟我說話。”
“是嗎?”巴利彷彿喜歡我的捲髮。
“他問我,我父親在哪裡。”
“什麼?”巴利一下坐得直直的。“你肯定嗎?”
“當然,是英語。”我也坐直了。“我跑了,我想他沒有跟著我,不過他在火車上。我只能把我們的包丟在那裡了。”
巴利咬著嘴唇,“我們的下一站是布盧,”他說。“還有十六分鐘。”
“我們的包怎麼辦?”
“你已經拿了你的手提包,我也拿了我的錢包。”巴利突然打住,盯著我。“那些信——”
“在我的手提包裡,”我趕快說。
“感謝上帝。我們只能丟下其他的行李了,不過沒關係。”巴利拉起我的手,朝餐車尾部走去——讓我驚奇的是,我們走進了廚房。服務員匆匆跟在我們後面,把我們讓進冰箱旁邊的小凹處。我們在那裡站了十六分鐘,我緊緊抓住我的手提包。我倆像逃亡者一樣擠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自然互相緊抱著。突然,我想起了父親給的禮物,便抬手去摸它:那是緊貼喉嚨的十字架,一眼就能看到。怪不得那張報紙一直沒放下來。
終於,車子開始放慢速度,“下車,不過要緊靠車,”巴利低聲告誡我。“你看到他了嗎?”
我順車往下望去,終於,我看到遠處有個人混在下車的旅客中——一個穿黑衣、寬肩膀的高個子,整個身子有些不對勁兒,那種朦朧的感覺讓我的心怦怦亂跳。“就是他,”我儘量不指著他,巴利飛快地把我拉回到梯子上。
“別讓他看見你。我會看他往哪裡走。他正在四處張望呢。見鬼,他又上車了。我想他剛反應過來,知道我們沒有真正下車。”突然,巴利把我拽離火車,跳到月臺上。幾節車廂過去,我看到一個黑色的腦袋轉向我們這個方向,一個聳著肩膀的男人——我想,他充滿了使人戰慄的憤怒。火車加快速度,拐過一個彎。我轉向巴利,我們面面相覷。我們身處法國中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孤零零地,只有幾個村民坐在小小的鄉下車站裡。
第三十二章(1)
“一進到圖爾古特的書房,我立即感到一種更為陰暗的存在,這種揮之不去的感覺逐漸壓過了他所研究的英文作品對我產生的些微影響。這個存在變成一張臉,忽然從桌上蹦到我眼前。這張臉無處不在,從桌子後面的一幅畫中,從桌上的一個相框中,從牆上一張古怪的繡花圖中,從一部作品集的封面上,從窗子附近的一張速寫中,這張臉帶著傲慢的神情迎上我的目光。在每一處,那張臉都是一樣的,同樣瘦削的顴骨,滿臉鬍鬚,中世紀的面容,只是姿勢不同,來源不同。
“圖爾古特看著我。‘啊,您知道這是誰,’他陰鬱地說。‘您看得出來,我把他的各種模樣都收集了。’我們並肩站在那裡,看著桌子後面牆上的鑲框印刷畫。這是一幅木刻的複製品,和我在國內看到的相仿,不過這張臉完全是正面的,那雙墨黑的眼睛似乎看透了我們。
“‘您是從哪裡弄到所有這些不同的肖像的?’我問道。
“‘從我能弄到的任何地方,’圖爾古特指了指桌上的對開本。‘有時我從古書上描摹下來,有時我到古籍店裡或拍賣會上淘。在我們這個城市裡,他的這麼多不同的肖像仍隨處可見,我覺得真是不可思議。我感到,如果我能把他所有的肖像都收齊了,也許我就能在他的眼睛裡讀出我那本無字奇書的秘密。’他嘆了口氣。‘不過這些木刻畫太粗糙,只有黑白的。我覺得不滿意,就讓我的一位藝術家朋友把所有的肖像綜合成一幅。’
“他把我們領進窗邊的一個壁間,裡面掛了張黑絨短窗簾,蓋著什麼東西。他還沒去拉簾子,我就已經有些害怕起來了。他的手一拉,簾子分開了,我的心幾乎翻了個個兒。絨布後面是一幅全身油畫,栩栩如生地描繪了一個脖子粗短、精力充沛的年輕男人的頭和肩。我轉過頭,喘一口氣。海倫站在我身邊,朝我的肩膀微微靠過來,似乎不是為了尋找安慰,而是給我以力量。
“‘我的朋友是個很不錯的藝術家,’圖爾古特輕聲說道。‘你們看出來我為什麼要用簾子蓋住它。我工作時,不喜歡看到它。’我想,他也可以說不喜歡那幅畫像看著他。‘這是我們想象的弗拉德·德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