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天未亮前,就先爬到半山腰,等太陽一出來,就要往裡走,這樣才不會太過匆忙。
她把裝了水的竹筒系回腰上,繼續往前走。越是進到陰暗的山裡,動物的行跡也慢慢消失。
林木之間,原本窄狹的間距變得寬闊起來,每一株樹木都長得又高又大,粗壯結實的樹幹,需要好幾個大男人手牽著手才足以環繞。山裡的樹長得越高大,頂端的林葉越密,如傘蓋般的樹葉遮住了陽光,即使在白天,林子裡大半也陰暗如夜晚。因為幾乎照不到陽光,這裡的野蕨雜草也少。林上的葉,落了就掉到地上,層層堆疊腐敗著。
她穿著老覡者留給她的鹿皮小靴,踏出的每一步,都陷入那些腐敗的落葉之中。
這裡,除了些許的蟲蛇,連動物們都不會過來。
當她進入這座陰暗的林子裡時,陽光漫過了森林頂端,找到了林葉間些許的縫隙,灑落。
這是一座黑暗的山,有著黑暗的林子,必須在日正當中時才能進來,否則就什麼都看不見。
她在寂靜平緩的林地裡,安靜的往前行。
陽光只有在樹林上起風時,才會透過樹葉的縫隙,悄悄灑落,這裡一點,那裡一束,它們迅速閃現,又飛快消失,然後在另一處出現,再消失。
光影,在黑暗中無聲流轉。
枯掉的葉,像鳥羽般,緩緩在光影中翻飛著,掉落在她周圍,遠的、近的,前方的、後面的。
啪……啪……落葉掉到地上的聲音,很輕很輕。她走路的聲音還大一些。初來時,她很害怕進入這座不能進入的森林,就連落葉的聲音都會嚇到她。
她依然記得,年幼的自己緊抓著覡者的衣角,恐懼得不敢睜眼。
但當她來過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之後,慢慢的,她不再害怕這座寂靜的森林,甚至開始覺得,這幽暗的森林裡,其實也有屬於它的美麗。
她慢慢的走著,經過一棵又一棵的巨樹,若非依循過往先祖覡們留下的記號,就算是她,也會在這裡迷路。
花了半天的時間,她終於再次看見了前方的亮光。
那是這處廣闊的黑暗山林裡,唯一有著陽光的地方,因為那裡有著一座突兀的巨大山岩,山岩高而闊,從土裡直插天際。
因為這塊岩石有好幾間屋子那麼大,它實在太大、太堅硬了,樹根長不上去,所以只有這裡的這一小片天空,沒有覆蓋著層層密密的林葉,可以照得到些許的陽光。
即使如此,也只有在正午時,陽光才能直直灑落下來,映照在大石上。
雖然一日只有寸許的光陰,但那已足夠讓巨巖上長滿了青苔,還攀著藤蔓。巨巖前方照得到陽光的土地上,有著一小片的青草,還有幾叢花。這是這處禁忌森林之中,唯一有的光亮,也是唯一有色彩的地方。以前,這裡並不是這樣的,當時這地方並沒有花。但滿眼的綠意,已讓幼時的她驚歎不已。
這明亮而刺眼的光與綠,在這黑暗之中,像神所賜福之地。
這是供奉地,當巫女與覡者帶供品來時,我們都得為他們送到這裡,奉上供品,祈求山神賜予平安。
一開始,都是覡者帶她來的。
但五年前,覡者往生了,從此之後,那成了她的責任。
她提著竹籃,走到巨巖之前,陽光之下。
那塊巨巖很大很大,它的正中央有著一個黝黑的洞穴。
在黑洞之中,有一個小小的、石制的案桌。
她垂著眼,在案桌前跪了下來。
村裡最老的覡者,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誡著她。
不可正視山神。
不可進入供奉的洞中。
不可把辟邪的項鍊拿下。不可,千萬不可,忘記供奉。無論發生什麼事,每個月最少也要有一次,你一定要記得前來供奉。她跪坐在正午的陽光之中,開啟了竹籃,把村長交給她的木盒,恭敬的放入洞中的案桌上。
第一次跟覡者來時,她才十歲。
如今,她已經二十了。
十年,彷佛在一眨眼,就過去了。
這麼多年來,她不是不曾懷疑過山神的存在。
但每回覡者將供品放在案桌上,下回再來,那供品都會消失無蹤。
有一回,覡者將供品擺放上去,帶著她往回走時,她在幽暗的林子中,好奇的回頭,只一眨眼間,桌上的供品已經不見了。
後來,再跟著覡者來時,她忍不住偷偷的留下了一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