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掉轉過頭,眼裡曾有的光芒黯淡下來。
垂著腦袋,它抹去頭上的血,卻不敢抹去臉上腥臭的唾沬,只是畏怯的,在另一聲咒罵響起前,趕忙跟了上去。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喪失了生活在陽光下的資格。
它,是鬼。
一隻沒用的小鬼,只能受妖怪魔人們驅使。它逃得太久,躲得太久,忘得太久。在這漫長又痛苦的時間之中,它甚至想不起來,如此卑劣的自己,是如何又為何而存在的。尾隨著前方的主人,它在泥濘之中,踏出一步又一步,走進更深更深的黑暗之中,不敢再妄想其它。
第一章
山,蒼翠如往。清晨,薄霧如紗,輕輕的籠罩在蒼山之上。天未亮,她已從床上爬起,穿上了外出服,提著竹籃,推開了門,穿過村落。為了避溼氣、瘴氣,和偶爾高漲的河水,倚河而居的村人,將屋子架高,搭在半空中。
有些人是用竹搭的,有些人則和她一般,住在木造的屋子裡,但所有的屋子都一樣,把一樓懸空著,人就住在二樓。
因為時候還早,大部分的人都還在睡夢之中。
在那朦朧的白霧裡,一位老者坐在高高的門廊上,抽著煙。
遠遠的,她朝他點了點頭。
瞧見她,他垂下了眼,從那蒼老幹癟的嘴,吐出一口白煙。
煙與霧,很快的,在空氣中混在一起,讓他佈滿皺紋的蒼老面容,更加朦朧不清。她知道,他曉得她要去哪裡,而他對她要去的地方,感到害怕。拉回了視線,她繼續往前走,離開了這小小的村子,走在崎嶇的山間小路上。這路,是村裡的人在荒煙蔓草之中,長久以來踩踏出來的。小路迂迥蜿蜓,慢慢往上,通往森林的最深處。
粉色的薄霞在天際流轉,美得讓人不想眨眼,她在途中路經山崖旁時,不禁為之駐足。
站在這裡,她可以看見山腳下的村落,有幾問屋子已經冒出了嫋嫋的炊煙。
如果天氣晴朗,她在回程時,甚至可以看得更遠,看見那曲折秀麗的河流,看見河岸兩旁的稻田,看見遠方的山丘,和更遠的高山峻嶺。
據說,在那些高山的另一邊,還有著更加廣闊的平原,更加寬大的河流,和更多更多的人。
但她從來沒見過,她從未離開過這個地方,和這座山。
村子裡的人來來去去,只有她一直留在這兒。
山嵐緩緩沉降著,從周遭的高山山坡上,降到了山腳下。
如果天氣不好,霧再濃一些,有時座落在河谷旁的村子,甚至會整個被濃霧覆蓋,站在這裡看,村子就像沉在雲海湖水之中。
若是不知情的人,從這兒往下看,一定不會知道那兒還有幾戶人家。今天的霧沒那麼濃,陽光一出來,霧就會散了。她坐在崖邊的大石上,吃著事先做好的飯糰,看著這絕美的山色,等著太陽出來。
當金色的朝陽,自山巔透出一線金芒時,她也已經吃完了早餐。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她重新提起竹籃,揹著包袱,回過身,在金色朝陽的護佑之下,走入森林之中。
山林裡,蟲鳴唧唧。
村人走出來的山路,至崖邊已是最盡之處。
再進去,就得靠她自己了。
她撥開巨蕨的綠葉,踩過青草地,走過高大的楠木之旁。偶爾她會看見在林葉之中,躲藏著的灰兔、猴子,抑或是用一雙好奇的大眼,遠遠看著她經過的小鹿,和棲息在樹梢上的長尾鳥。
她踩踏著石頭,穿過一條清透的小小山澗。
這兒的水清冽冰涼,甘甜透心。
澗水沖刷過石頭,激起陣陣水花薄霧,朝陽映照而下,在薄霧上,浮現一座迷你七彩的霓虹。
她在山澗旁蹲下,以竹筒取了些清水儲存著。在稍微平緩的水流處,可以清楚看見小魚在啄食著石上翠綠的青苔。一朵紅色的茶花漂浮在水上,隨水而下。已經是春天了。她抬起頭,往花兒漂來的方向瞧去。山澗蜿蜓,除了滿山的林葉,瞧不見什麼,但她知道,再過去不久,那兒有株好幾百年的山茶樹。
五年前,她第一次自己孤身前來這裡時,曾因為好奇而順著澗水而上,瞧過那開了滿樹的紅花。
她很想再去看看,但那可以等到回程時再說。
你必須在正午之時,才能接近供奉之地。
不可早,不可晚。
老者乾啞的叮嚀,迥蕩在耳邊。
進入森林的時間有限制,她必須在天黑之前走出來,所以她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