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像保憲一樣擊打著太鼓。
是一種鬼面的太鼓。鼓手們也相應地戴著鬼面的面具。灰黑色的衣服像是揚起的灰燼般在潮溼的空氣裡張揚。
嚇!嚇!嚇!嚇!
魑魅魍魎的影子低聲呼喝著。
咚!咚!咚!咚!
鬼面的太鼓震動著。
一道閃電劃破了晦暗的空氣。
無比明亮,帶著紫色與血紅的餘光。
它並沒有像普通的閃電一樣轉瞬即逝,而是在高空遊曳,漸漸降落到了地面上。
庭院的界限已經消失了。
視野中全部都是影影綽綽的擊打著鬼面太鼓的鬼麵人。
在濃重的暗沉的陰鬱霧氣中那道閃電就像是蛇一般滑行著,從十分十分遙遠的地方慢慢向庭院而來。
越來越近了。
越來越近了。
在溼潤空氣中浮動的樂聲已經清晰可聞。
並不是任何樂器奏出的。
是歌。
有人在唱歌。
無法分辨出歌聲的內容,就像幽夜中浮動的雲,林野流淌的風,無際的海水中湧動的浪潮。
歌聲近了。
龐大的閃光之蛇低低地匍匐著,而那個人就站在蛇首上。
過於耀目的光使得他的容顏模糊不堪,但歌聲穿透心靈而來。
只剩下歌聲了。
敲打太鼓的隱隱綽綽的鬼魅之形停止了動作,像潮水般無聲退向兩邊。晦暗濃重的天地間出現了一條道路。
蛇滑行而來。
站立在電光之蛇蛇首上的那個人——雖看不清面目,卻能夠知曉他的目光正凝聚在晴明的身上。
幾乎貪婪地注視著晴明的舞姿。
晴明所演繹的鬼神之舞已經到了最後,兀地斬斷了餘韻,曳然而止。
他在銀色電光之蛇的蛇首前跪坐下來,雙手交疊在地面上向蛇首上站立的人行禮。坐在外廊上的保憲也垂著頭,彎下腰做了跟晴明同樣的動作。但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保憲與晴明雖然身處同一處院落,也能夠看見與感覺到彼此,但出奇地,保憲似乎被排斥在這種氛圍之外。
正是如此,晴明已經進入了鬼神的領域。
他雖然仍舊在保憲的面前,卻已經不在保憲所處的院落中了。
他所站立的地方,暗沉的空間裡僅有一道耀目的光,是那條電光的蛇。
而在保憲眼中,赤足的晴明跪伏在潮溼的地面上,荒原中恣意生長的植株散發勃勃生機,細雨搖曳,被薄薄雨雲覆蓋的天光清淨澄明。
保憲無法看見晴明所承擔的那些野獸般的目光,他無法看見晴明身邊影影綽綽的鬼魅之形。
保憲身在現世,而他注視著的晴明卻跪伏在十萬鬼神面前。
蛇首垂下來了。
蛇首上的人緩步而下,他的歌聲已經停止,歌聲的餘韻尚在空氣中沉浮,但這餘韻使得這神鬼之所更加寂靜。
蛇首上的人,他渾身被電光纏繞,身著一件樣式奇異的長袍,在晴明的面前站定。
“忠行……”
他的目光落在晴明的身上,以無限懷念的聲音這樣說道。
“老師已經過世了。”
“忠行……”
“我是他的弟子,安倍晴明。”
“忠行……”
“我師賀茂忠行已入黃泉之國,從今至我命卒之年,侍奉您的人是我安倍晴明。”
被電光纏繞之人垂下頭顱注視著晴明。
“忠行……”
晴明的話彷彿無法傳入他的耳中。
他一直呼喚著賀茂忠行的名字,向晴明伸出了手。
“忠行……”
灼爍的電光在他指尖顫動,雷火隨著他的動作轟鳴。
赤焰呼嘯之風使晴明身上包裹的寬大狩衣烈烈揚起。晴明仍舊跪伏著,安靜地接受這電光雷火之人的審視。
“忠行……”
呼喚聲沒有得到回應。
攜帶著細微的惱怒與委屈,他抬起晴明的面頰。
一瞬間,晴明所感受到的是炙痛的灼熱。但危險可怖的電光很快就從他的面板上滑開,如同水流劃過打磨光滑的銅鏡那樣,灼熱的感覺很快就消退了。
然後他感覺到的是冷。
那個人的手,在電光之火摒退之後,就只剩下嚴冬般的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