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漢卻豁然轉開眼,不敢看風四娘。
他似乎害怕面對風四娘,更害怕面對一個已變了的風四娘。
風四娘確實已變了。
她不再騎最快的馬,不再喝最烈的酒,不再拿最快的刀……
她的心已經老了。
女人的心若老了,豈非與死已沒有區別?
風四娘看著醉漢,面無表情道:“為什麼?”
醉漢沒有說話,只是低下了他的頭,將整個臉都埋在了泥濘裡。
蕭十一郎,他豈非正是蕭十一郎?
風四娘道:“冰冰呢?”
冰冰呢?
冰冰早已死了。
蕭十一郎將她的屍體送回了她的家鄉,送回了埋葬她母親的地方。
風四娘說:“蕭十一郎呢?”
蕭十一郎呢?
蕭十一郎豈非也已死了?他死在了他的愧疚裡,死在了他的耿耿於懷裡?
風四娘眼角已經乾涸。她只是淡淡道:“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你是要割鹿刀,還是見連城璧?”
她絕不會想到,蕭十一郎竟下意識就吐出一個字,“酒。”
他要酒。
他不要連城璧,不要割鹿刀,他只要酒。
他要忘記對沈璧君的愧疚,他要忘記對冰冰的愧疚,他要忘記對連城璧的思念。
只有酒。
風四孃的臉色陡然扭曲起來。
她看著蕭十一郎,忽然慘笑起來:“也許真該讓連城璧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她話音未落,蕭十一郎忽然手腳並用爬起了身子,轉身就要逃走。
風四娘狠狠一巴掌,將他甩回泥濘裡。
她扇的很重。但她甚至沒有感覺到手心有任何疼痛,也許是她的心已遠比這更痛。
然後她轉身離去。
割鹿刀被丟在了地上。
當年把將江湖攪地風生水起,引得無數人為之瘋狂的割鹿刀,就那樣被風四娘丟在泥濘裡,靜靜躺在蕭十一郎身邊,全然不見曾經的榮耀與光芒。
誰都不要它了。
蕭十一郎趴在地上,伸手摸索著割鹿刀。然後小心翼翼,將它抱到懷裡。
——他抱住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86、結局(下) 。。。
蕭十一郎是在許多隻手的揉搓之下醒來的。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泡在一大桶熱水裡,三個穿著大方的僕人,為他清洗著身體。
他身上的汙漬染黑了大桶水。然後一個僕人將他扛了起來,丟進了另一個桶裡。
蕭十一郎原先混沌的腦袋亦愈發混沌。
他好像忘記了武功,竟只像個普通人一樣,胡亂掙扎。
許久以後,僕人們才為他洗淨身體,颳去鬍鬚,甚至將他髒亂的頭髮也清理了一番。而後又為他焚香,換上了嶄新的衣服。
這樣一來,他就好像江湖中那些叱吒風雲的大俠一樣光鮮亮麗。
但他的眼神還是閃躲,看起來十分畏縮。
然後,他被帶到了院子裡。
他恍惚間似乎看見面前坐著的那個人一襲青衣長袍,身形有如青竹俊秀。
他靜靜坐在樹下,一手摩挲割鹿刀,手指精緻且修…長。秋風裡髮絲微揚,下顎弧度亦愈發尖銳。
很多人說,世上只有這一種優雅,已成極致。
——連城璧。
蕭十一郎腦子裡跳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只覺呼吸都在痛。
——有多久沒有見過這個人了?
忘記了。
——這些日子,又有多麼思念這個人?
也感覺不到了。
蕭十一郎只知道,此刻連城璧就站在他的眼前,於是曾經所有傷痛也好絕望也罷,都將在他淺淺一笑裡,煙消雲散。
連城璧當然也看到了蕭十一郎。
他的目光掃過蕭十一郎有如枯草的臉,沒有片刻逗留。
他沒有笑。眼神也好唇角也好,沒有丁點的笑。甚至一貫溫和的眼中,也再沒有了柔情。
只有冷漠與疲憊,從面上至瞳仁深處的淡漠疲憊。
蕭十一郎不知道,他已許久不笑了。
從水月樓歸來,他就再也笑不出了。
因為縱然他得到了完滿的名聲,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得到了天下人的崇敬仰望,他都已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