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脾氣一天有如春夏秋冬四季,你拿不準去見他時會遇上那一季,大家憑運氣,可能上午去看時還好好的,下午就被罵出來。”這是專制統治下的悲哀:見了獅子是羊,見了羊是獅子。做官不如狗呵。
在葉公超擔任臺灣國民黨外交部長期間,應該說他是為蔣立了大功的,保全臺灣性命的兩個重要條約:《臺美共同防禦條約》和《臺日和約》都是他任上籤訂的。但這又怎樣呢?功勞永遠是領袖的,是領袖領導有方,奴才永遠只是奴才。假如自不量力,恃才傲物或功高震主,反而招禍。
1958年,葉公超外放,擔任駐美大使,本以為可以自由一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現代的領袖獨裁統治,遠遠要比古代的專制厲害,縱然遠隔重洋,依然是蔣手中的牽線木偶。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掌心。三年以後,因為外蒙加入聯合國問題,葉公超成為美國與蔣之間的受氣夾板。蔣儘管礙於美國主子的面子,勉強同意棄權,但這口鳥氣卻撒在葉的頭上。葉公超被急召回國,一下機場,他被冷冷地告知:將另有安排,你就不必再回美國了!不久,發表他為政務委員,如同一件被主人玩厭的古董一般,被閒置起來,且剝奪了出國的機會,實際上形同軟禁。行政院開會時,別人都來去自由,葉公超呢,哪怕上一個廁所,都有人貼身陪同,名曰“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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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嶽霖:走出閣樓之後
小閣樓中的金嶽霖毋寧是理性的、清醒的。當他走出閣樓,投身政治的時候,那理性似乎就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種噴薄而出的激情。這激情在金嶽霖內心蟄伏很久,以前被壓抑著,如今一旦被解放出來,心情就異常地通暢,精神也分外地亢奮。
在現代中國,真正稱得上有自己體系的哲學家,金嶽霖可以算一個。他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先後完成的《邏輯》《論道》和《知識論》,從方法論、本體論和認識論層面構建了一個完整的金氏哲學架構。讓人不可理解的是,解放以後金嶽霖對自己的哲學作了全面的否定,而且是那樣地徹底,即使到80年代,至死都不曾後悔過。金嶽霖的變化,自然是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成功範例。國外一些研究者在論述思想改造運動時,多強調其外在強制的一面。但“強制說”卻無法解釋,為什麼在50年代,有那麼多的知識分子雖非自願、卻是如此自覺地接受改造,而且,越到後面,越顯得心悅誠服。金嶽霖就是“強制說”無法破譯的反常個案,他成為一個令人困惑的歷史之謎。
近年來,有關金嶽霖的回憶和研究,陸陸續續出版了一些。在那些語焉不詳的記憶斷片之中,我們是否能夠找到那條通向謎底的幽徑呢?
解放前的金嶽霖,按照他的知識出身,屬於英美派自由知識分子。1914年從清華學校畢業,留學美國,六年後在哥倫比亞大學拿到政治學博士學位。一般研究政治學的,往往對參政有濃厚的興趣,像王世傑、張君勱就是如此。但金嶽霖回國之後,發現國內政治黑暗得一塌糊塗,他既無力改變社會,也不想被社會改變,遂從此不問政治,一頭扎進形而上的哲學世界。在清華園裡,他是一個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的怪物,整天沉浸在他自己抽象的邏輯世界中,為心中的摯愛林徽因女士終身不娶,家中除了書,就是一隻與他同食一桌飯的大斗雞。浪漫、風流而率性,視名利若糞土。馮友蘭說他有魏晉風度,很像大玄學家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可謂一語中的。
儘管超然物外,也不是對現實世界一點沒有感覺。至少,道義上最起碼的好惡還是有的。他看不起國民黨,起先是因為不抗日,後來是由於太腐敗。到40年代後期,整個清華園越來越激進,金嶽霖也多次在教授們抗議國民黨暴政的聯名信上簽名。到1948年年底,解放軍圍住了北平城,蔣介石派專機接清華、北大的名教授們南下。胡適、梅貽琦兩位校長為盛名所累,很不甘心地拋下學校走了,陳寅恪也因為“不贊成俄國式的共產主義”而南下廣州。金嶽霖也面臨著一個何去何從的兩難選擇。他不想替蔣介石陪葬,更不願到國外做白華,對共產黨也不瞭解。中國知識分子雖然有自己的正統觀念,但到王朝末年,政治腐敗到不可忍受的時候,也往往願意接受來自社會底層的改朝換代。最後,他決定留下來,理由是共產黨畢竟是同胞,不是洋人侵略者,還是可以接受的。這想法在當時頗具普遍性,一般教授都覺得又不是日本人入城,自己是搞學術的,再怎麼樣,學術自由總還是有。
低調的期待,反而有了意外的收穫。共產黨不是李闖王,所率領的軍隊也不是一批烏合之眾。他們有信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