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星空明亮,為失去聽覺的眼睛照出最清晰的光束。
兩個小時以後,她可以模糊的聽見他粗沉的嗓音不斷地自責。她說,明天我就回城了。
他擦去她額頭邊上的汙穢物。善如,他停了良久才說,你等我。
她嘴角一扁,雙唇緊閉著,笑出聲來。到了後來,竟成了哭。
他說,善如,可能我們看的蘇聯小說太多了。在這個年代,彼此遭遇。信仰毛主席。信仰愛情。卻真不敢信仰未來。從我知道你要回城那天開始,我始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入睡的。彷彿每天都在有你的夢中醒來。醒來後發現自己竟然過的是一個半夢半醒的夜晚。那種感覺很強烈地告訴我自己,我不能沒有你。但是,我又不得不清醒地告訴自己,你就要走了。夜晚過的很慢,日子卻過的很快。從那天到現在,須臾的功夫。
樹辰,我可以留下來的。你知道的。不是嗎?她從來都是一個語速均勻,語調平和的女子。她從來不曾流下眼淚,用一種乞求的口吻這樣說話。她看著他。
善如,不要這樣。你要回城裡去。城裡才是我們應該生活的地方。不許哭了,我們不能這樣。記得嗎?書上寫過,年輕歲月是灌滿淚水的海,愛情是愛之神。當初,我們讀到這段的時候都笑過這些文字。我們不能哭。我們的青春歲月是荒田的戰歌,沒有淚水。
樹辰,我等你。
第二天她站在卡車上和大家揮手告別的時候。她沒有哭。他答應過她,讓她等他。他會回城的。
一九七三年,樹諾捧著一疊破碎的信件離開了高草壩。在荒涼的大興樑子的山塢裡樹辰獨自住了一個月。三十天的時間裡他始終沒有說服自己寫一封信給善如,告訴她,作為兄長,留下來是他唯一的選擇。雖然他答應過她,他會回去。可是弟弟日思夜想的情愫就像連綿的山巒線條,悠長沉重。那一幕用生命捍衛愛情的畫面總是在他眼前上演。有她,也有他。從來都沒有過他自己。
再逢(4)
決定讓自己留下來的時候他同意了生產隊一個幹部的安排,和當地的女子見面。她是一個淳樸的女子。沒有太多的話,每一句都和生存有著密切的聯絡。他始終覺得她活得單調、乏味。他始終告訴自己,用心去對待她。最後和她一起變為高草壩的一捧黃土。
高速路的盡頭是三環路的立交橋。車流緩慢,就像記憶總是在離生活最近的地方堵塞,雜亂無章。
善如,他有些性格和我很像。
……
剛才在機場見到的那個人就是借琴給子敬的商人。葉曉偉。現在不敢說他借琴給子敬出於什麼樣的動機。他知道我們,我是說我們以前的一些事。擔心他會告訴子敬……
找到和孩子同名字的女孩子了嗎?她打斷了他的話。
暫時還沒有。不過,我們會很快找到。
稍微開快一點。她說,我想見到孩子。
。。
惜別(1)
樹諾、善如和樹辰再次見面。二十年的光景,太多欲言又止的理智控制和跌宕起伏的情緒遊走。樹諾說,孩子去找他的朋友聊天了。
善如面色淡定。透過外教樓的窗戶,不遠處是16層高的琴房樓。從琴房樓裡隱約傳出來的琴聲有不被人察覺的無奈。她回想起子敬小時候練習的樣子。一雙小手,一副孱弱幼小的身軀,一把薑黃色的木椅,一個樹諾親手製成的木質譜架。
那個時候,她總是會為孩子的身體健康擔心。到了秋季,幾乎難以舒適入眠。擔憂成了她秋季來臨時必然復發的一種病狀。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已經成人。有了自己的天地,而這片天地不再是她可以瞭解抑或深入的。無聲無息的旁觀,間或瞭解孩子一些零星的隻言片語,常常會帶來身心極度的傷害和落寞。她沒有責怪過孩子。她知道孩子如幼鳥,長大後自然會振翅飛遠。她沒有權利也沒有能力再期望他活在自己的羽翼下。她唯一擁有的只是每個女人成為母親後必然會具備的自我療傷的能量。
當她得知孩子被關押在獄的訊息時,她哭了。她想起二十年前她第一次知道她懷孕的片刻。那是一個罪惡和幸福交錯的瞬間。她從醫院出來以後,蹲在路邊嚎啕大哭。有路人過來問詢,她只是擺擺手,連感謝的話都說不出來。她害怕有了,又害怕沒了。從她決定留下孩子的那一天開始,她始終是憂心忡忡。孩子出世後,她用盡一切努力去保護他,養育他。她希望他不是她罪孽的延伸,也不是她罪惡之舉的報應。二十年的每一天,當她已經開始習慣靜默的成為孩子強壯成長過程中